黎扶月也起身行礼, 并叫对方赶紧坐下。

“那您也直接叫我青默吧。”

没想到黎扶月摇头嘟囔道：“不是, 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冷的地方呆惯了，稍微一热就受不。”

黎扶月这句话刚说完，就见匹白马穿过长街, 随着吁的声，忽然停在了茶楼下。

“公子，你不就见下宁大才吗？怎么还专门搞把折扇……”那小厮有些无语的看着黎扶月，显然他以为, 黎扶月拿折扇, 只是为装装样子。

“不必这么客气, 叫我扶月就好。”

而正在摇扇的黎扶月, 则稍稍皱眉……

“我和宁公子这是第次见面吧，可怎么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呢？”

黎扶月犹豫下，笑道：“好，青默。”

说话间，木质的楼梯传来吱呀声, 黎扶月的客人已经走上茶馆的二层。

蓝衣人笑着看眼黎扶月，同他行礼道：“黎公子，久仰大名。”

“不知道青默相不相信, ”黎扶月边给他倒茶一边说，“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好像……我们之前见过似的。”

这句话，黎扶月是鼓起勇气认真说的。不过宁青默似乎将他的话，当成句玩笑。

“巧了，”宁青默接过茶杯说，“我也有这个感觉，或许我们这就是前世有缘吧。”

“公子别胡思『乱』想了，客人已经来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宁青默的耳朵尖，竟然泛起了薄红。

……

黎扶月和宁青默每日喝茶抚琴，写诗作画，完全忘记了切烦恼。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究竟过多久。

是几个月？亦或是几年？

又是一个夏天，黎府大宅的湖内，黎扶月与宁青默泛舟其上。

此时宁青默正坐在船头弹琴，而黎扶月则在他对面，悬腕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坐在琴边的少年忍不住看眼黎扶月，接着竟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瞄瞄自己身边那支新折的睡莲。

他想，等下支曲子弹完，自己就将睡莲送给黎扶月。

宁青默是闻名京城的大才，他身上的玉佩、发簪，随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可现在，他却觉得那些俗物都配不上眼前的少年。

只有这只卧于水面的莲花，才算衬他。

曲终，正好有微风吹来，水面也随之皱起层层涟漪。

不远处隐藏在竹林后的小院，『露』出了角楼墙。

宁青默看着四周的景『色』，忍不住说道：“扶月家的园子，看上去真是雅到了极致。”

听到好友的夸奖，黎扶月不由笑下道：“我家大宅，都是爷爷亲自设计的，花园也是一样。”

“真不愧是先皇太傅，”宁青默忍不住赞叹道，“可惜这次，没能在溪后城见到他老人家。”

黎扶月的爷爷年轻时是当朝有名的才，也是一个久负盛名的大画家。

“再过些日子就能见到了，我爷爷他在京城，等秋天就能回——”说到这里，黎扶月忽然停下来。

“怎么，扶月？”见他忽然不说话，宁青默手上正要弹奏的曲子也断在了这里。

他看到，黎扶月慢慢地摇摇头。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茶桌边的少年猛地一下站起来，整条小舟也随之摇晃。

“我爹娘呢？他们人呢……”黎扶月的神『色』忽然慌张起来，口中遍又遍地念叨着自己家人的名字。

看到黎扶月这慌张的样子，宁青默直接放下琴站起来，他将双手搭在黎扶月的肩膀上说：“扶月冷静，慢慢想，不要着急。”

“嗯……”黎扶月慢慢地点了点头，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他喝杯冷茶，始仔仔细细地回忆起来。

“我爷爷『奶』『奶』一道去京城，他们说今年秋天就会回来。还有我爹我娘，他们怎么也不在家？是去京城了吗……可是我怎么忘记，他们是为什么去京城的？”

认识这么久，宁青默从来都没有见过黎扶月这样慌张。

他轻轻地拍着少年的肩膀，宁青默的手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黎扶月的身体，都正在因为紧张而颤抖。

这刻，宁青默居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这边黎扶月还在继续回忆。

“……是啊，已经好几个夏天过去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黎扶月忽然转身，他注视着宁青默的眼睛问，“青默，你告诉我，我们认识几年了？”

这瞬，黎扶月的表情是前未有的慌『乱』。

“几年？”宁青默也愣住，因为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记不清楚，自己与黎扶月究竟认识多久。

甚至于……宁青默还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从身骑白马停在茶馆边，上楼与黎扶月相识的那一刻开始的。

“是啊……”宁青默呆呆说道，“我们认识几年了呢？”

这个时候，黎扶月反倒是冷静下来。

他正视着宁青默的双目，说出了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青默，我发现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这个世界，就只有夏季。”

“什么意思？”宁青默的脸上，这下真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他听黎扶月字顿的说：“我是说，我们被困在了这里。”

困在了这个初夏，困在了溪后城。

就在黎扶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湖中的睡莲骤然间枯萎。

而岸上的垂柳，也慢慢只剩下细细的枝丫。

“这是怎么回事……”宁青默喃喃自语道。

和黎扶月不同，宁青默无比深爱这个夏天，他只想时间永远留在这里。

要是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黎扶月，那就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这个初夏居然正在以难以阻止的速度结束。

湖面上结起了薄冰，竹林枯黄，鸟鸣消失。

“我想起来了，”黎扶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都想起来了。”

“我十四岁的时候，祖父被卷入京城大案，黎家夕间风雨飘摇。以……我爹娘这才离开溪后城。如今我十六岁……因为过完这个夏天……”

宁青默转身向黎扶月看去，他看到不知何时，眼前的白衣少年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宁青默第一次见黎扶月落泪。

那一滴滴的泪水，好像并非砸落船舱，而是砸到了宁青默的上。

他发现，自己的，居然也随着黎扶月落泪，道抽痛起来。

“扶月……”宁青默伸出手，轻轻地将少年脸上的泪痕擦去、

黎扶月双目通红的看着他，字顿的说：“过完这个夏天，我就十七。黎氏，正是在我十七那年，被——满门抄斩。”

玄轻门的幻境，诞生万千年都从未被人破过。

可偏偏是黎扶月这样一个毫无反抗意愿的人，在无意之中破了这阵。

不过眨眼，这座雅致的花园，就变成座鬼园。

前陪在他们身边的小厮、丫鬟，个个变老，最后化为枯骨。

原本凝固的四季，在刹那间轮转数次。

黎扶月最后一次站起来，他沉默会，俯视着宁青默说：“梦也该醒，玄轻门的……宁青默仙尊。”

幻境终于崩塌。

黎扶月与宁青默在幻境中过不知多少年，但是幻境外的切不过须臾。

……

“呜呜～”感觉到乘黄轻轻蹭自己脖颈的那一刻，黎扶月终于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

站在他对面的宁青默，也突然忍不住朝前走来。

可是下刻，他就被把细白的长剑拦住。

“因果！”

黎扶月手抱着乘黄，手持剑，此时的他并没有走火入魔，但是浑身上下那股疯劲，却胜似走火入魔。

白『色』的身影与墨发起在风中舞动，好像一只被卷入狂风的蝴蝶。

但偏偏这样脆弱的身影，爆发出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只用三招，前来围困黎扶月的玄轻门大能，手中的乐器，便已悉数被他毁掉。

黎扶月最后再深深地看宁青默眼，他句话也没有说，抱着乘黄便御剑而去。

而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刚才从幻境出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宁青默，终于大声喊道：“扶月！”

——对他来说，幻境里的时光，同样是一段真真切切的记忆。

在宁青默的记忆中，自己上刻还与黎扶月泛舟湖上，弹琴作诗。

但是下刻……

他就回到了自己背叛黎扶月的那个瞬间。

命运，就这样将宁青默玩弄番。

在进入幻境前，黎扶月只是他皆有可无的好友之。

但是在出秘境后，对方却成……第个让他那始终不安的灵魂，萌生“就此平凡终”也不错这个念头的人。

实际上无论是在幻境中，还是在幻境外，黎扶月都没有任何变化。

变得人，始终只有宁青默个罢。

幻境中的宁青默，忘记了利用对方的，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宁青默表面上对谁都很和善，知己遍天下，实际上里却很瞧不起修真界中人——尤其是剑修。他直暗自将剑修称作“莽夫”。

而在一个难得安宁的环境中，宁青默终于发现，黎扶月与他前认识的人，都不样。

黎扶月去天眠宫之前，在人间度过十七年。

这十七年里，黎扶月饱读诗书，对乐曲也颇有研究。

这些都是满只有利用与算计的宁青默，前没有发现的。

可笑的是，等他发觉到的时候，切都已经结束。

对于黎扶月来说，在宁青默背叛自己的那一刻，两人便已彻底陌路。

然而对宁青默而言，真正的纠缠，方才始。

“宁仙尊……”犹豫半天，终于有修士上前问道，“黎扶月跑，我们之后应该怎么办？”

宁青默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虚握成拳，他死死地盯着黎扶月消失的方向，过半晌后说：“继续追，不能……放任他继续为祸世间。”

宁青默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经过此事，黎扶月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要想和黎扶月在一起，唯一的途径就是，继续自己前做的事情。

彻彻底底地折断黎扶月的翅膀。

再说……黎扶月本来就走火入魔，是个十足的危险份。自己做的事情，除了满足点私欲外，更是为整个修真界好。

——宁青默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

……

此时此刻，凝魂塔四周的旋涡还在飞速旋转。

就算宁青默有大乘期修为，他也难以与这座巨塔的力量对抗。

“啊——”终于，宁青默怀中那一把琵琶上的有琴弦，全部断裂来，男人的双手也瞬间鲜血淋漓。

就算用劲全身力气，与毕生的修为抵挡，那把琵琶还是慢慢地裂成两半。

黎扶月的残魂，脱离琴身。

“扶月！黎扶月！”宁青默边叫着黎扶月的名字，边向前扑倒，他的双手贴在了谈以塔的塔身之上。

大乘期音修的灵气，通过手掌传入谈以塔中。可半天过去，仍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

他想要将那些从琵琶身中脱离的残魂抢回来，但是宁青默失败。

那一抹已经被养了千年的残魂，就这样冲破琴身，毫无留恋的汇入了巨大的凝魂塔中。

因为灵力的反噬，宁青默原本搭在琴上的双手，也被那股力量震，衣袖也被鲜血染红。

他浑身狼狈地跌倒在地，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凝魂塔慢慢平静下来。

不过几息时间，刚才围在凝魂塔周边的灵力旋涡，就消失不见。

禁地再次恢复平静。

甚至表面上看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宁青默慢慢站起来，原本风流倜傥的音修，此时鬓发全『乱』也无暇顾及。

他再次走到凝魂塔前，停顿一会后，竟又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贴了上去。

“扶月……黎扶月……”这刻，宁青默居然咬牙笑出来。

千多年的时光过去，现在大多人只记得宁青默是大乘期无情道修士，忘记了从前的他那标志『性』的微笑。

此时的宁青默，神情就像是回到了千年之前。

如此温柔的眼神，配上他身狼狈的模样，真是格外叫人胆寒……

宁青默双手贴在谈以塔上，如情.人低语般地闭眼说：“扶月，既然有人也想要复活你，那我们迟早有天会相见。”

说完这句话，又轻抚凝魂塔几下，宁青默这才慢慢睁眼。

此时的宁青默目光略显呆滞。

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的神魂在这里，那……还缺一个好身子。扶月别怕，我去为你寻找一个好身子。”

语毕，宁青默甚至没有去管那把裂的琵琶。

他足踏虚空，于瞬间离凝魂塔下。

而在密光山里，本来正在养伤的黎风兰，则猛地一下睁眼睛。

他的手抚在胸口处，手脚无比冰凉。

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方才窝在一边的乘黄赶忙站起来，用脑袋蹭了蹭黎风兰。

“没事……”黎风兰轻轻地『摸』了『摸』乘黄的脑袋，“我只是做个噩梦。”

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梦到宁青默。

“真恶心。”黎风兰一边轻轻『摸』着乘黄的脑袋，边低声说道。

自己曾经将宁青默当做朋友，可到头来，宁青默不但早就安排好了人抓自己，后面更是亲自带头围剿。

正是因为那时的积极表现，宁青默举成为了修真界年轻辈中的领头人物。

……若他真是为修真界大义，来杀自己这个走火入魔的修士。那黎风兰或许还能理解，并承认宁青默是个好修士。

可就在黎风兰被锁仙链困在雪域梅洲的时候，宁青默曾借传音符，对他说过番话。

这件事，只有黎风兰与宁青默两个人知道。

在传音符中，宁青默用惯有的暧昧语气说：“扶月不如散去修为，捣碎道，留在我身边当个凡人吧。”

散去修为，捣碎……道？

当个凡人？

尽管早已经知道，宁青默是个怎样的人。但彼时听到对方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向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黎风兰当时差点就再次被气到走火入魔。

成王败寇，被锁在雪域梅洲，黎风兰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可是这样侮辱人，就是宁青默的问题！

天眠宫，砚依山。

不久前见面的时候，还拔剑相向的师徒二人，这次居然面对面，平气和的坐在了起。

邱晚游还和当年一样，嗜酒如命。

虽然他刚被遥正钟反噬，身上的伤还没有养好，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邱晚游的爱好。

“师尊……”林朝尘轻轻放下酒杯，看着邱晚游的眼睛说，“我说的话，您真的不考虑下吗？”

邱晚游的手指顿了下。

“你走火入魔。”他冷声说。

“我现在很清醒，师尊你知道的，走火入魔也不是一直都是那样。”此时的林朝尘满身君风度，看上去与“走火入魔”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在放下酒杯的那一刻，邱晚游还是看到了徒弟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疤痕。

邱晚游没有说话。

林朝尘又笑下说：“师尊，这是我第七次邀你来砚依山，前那六次，你次次都是直接回绝。但是这回，你来了。你直都很清楚，我找你来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说够没有？”邱晚游忽然开口打断了林朝尘的话。

“师尊，和我合作吧，”沉默会，林朝尘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他对邱晚游说，“东山引魂幡已经快要炼好，要是你愿意出手……再以黎风兰为祭。师兄神魂归位，不过转眼的事情。”

说到这里，林朝尘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邱晚游的身边低声道：“再说，您当初想用遥正钟做什么，我可不是猜不出来。”

“林朝尘，你在威胁我？”邱晚游放下手中酒杯冷冷问道。

“师尊不要多想，我知道始的时候，您就不愿收我为徒。但尽管如此，我的时候，您却同样尽尽力，将师尊的职责尽到。以我向来都很尊敬您——”

在黎风兰之前，邱晚游门下曾有两个挂名弟。

其中人就是林朝尘的姑姑，正是她在死前将林朝尘托付给邱晚游。不然与黎扶月在雪域梅洲呆三百年的邱晚游，又怎会愿意再收一个徒弟？

“不要和我提当年的事。”邱晚游打断了他的话。

“好，”林朝尘笑下，深吸一口气说，“总之你放心，我只想让他复活。到那时我会告诉世人，我已走火入魔，再自己走入炼魂谷。而你就可以，将师兄带回上界。”

邱晚游没有说话，但是与他相识千年的林朝尘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师尊动摇。

就像他始不愿用遥正钟，作伏神阵的阵眼，最终却同意了样。

邱晚游自私的那一面，永远可以在最后那一刻，推翻理智，占据上风。

宁青默也不再是那个机深沉，想要夺得权势与地位的音修，而真的变成京城里的少年才。

在初夏时分，宁青默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朦朦胧胧的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好感。

闻言，黎扶月低头，有些腼腆的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笑容，竟然让坐在对面的宁青默晃晃神。

此时是溪后城的初夏, 按理来说天气并不热，可没坐多久，黎扶月还是叫身边的小厮, 给自己找了把折扇。

少年时的黎扶月，比后来的他少几分冷淡气，却多点可爱与稚气。

尤其这样一笑，真是要和溪后城夏日的那暖风融到一起去。

身处于幻境中，就像是重活一世。

马上有蓝衣少年，他马尾高束身姿潇洒，整条街人的目光, 都落到了他个人的身上。

“是宁公子！”黎扶月身边的少年激动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