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 程渡安发现一件可怕事。

此距离黎扶月身死道消, 已经过一千二百余年。而在间长河一遍遍冲洗下，那个原本深刻于脑海之中男人，形象居然也一点点模糊起来。

在大殿正中央，身着红衣程渡安席地而坐。他面前摆着一个矮案, 上面放着厚厚一摞画纸，还有几支紫毫笔。

男人伏案画半天，忽然扔下手中笔喃喃自语起来：“不对……嘴唇不对。”

大殿地面由一整块黑『色』大理石砌成，看上既压抑又冰冷。

他起身咬牙看着案上那副画，心中既惊又惧。

平心而论, 程渡安画工绝对半点不差。例如闻名修真界“心玄女”，就是由他画出。

此他甚至只用寥寥几笔，便将锦袍上经纬纹绘出来。

程渡安提笔，却再也画不出那人长相。

因为画卷中心处那张脸，除嘴唇以外全是空白。

程渡安忽然摇摇头，用衣袖扫掉案上紫毫笔。

“扶月……扶月……”他又跌坐回地上, 伸手按住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人名字。

心宗影殿内空空『荡』『荡』，除他自己回声外, 再没有人回答程渡安问题。

……

但是这精细画工, 愈发衬得整幅画画风诡异……

幸好程渡安本人这几百年一直闭门不出，对于是否能在外自由活动，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只不过现在修真界都说，他偷黎扶月道心，心宗声望也随之一落千丈，这一点颇有野心程渡安不不计较。

要不是邱晚游忽然下界，镇住天眠宫，恐怕现在两个门派早已经在面上闹得不可开交。

程渡安对两个门派弟子间小冲突没有兴趣，就在他打算派傀儡出，告诉外面人可以结束这个话题候，他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熟悉气味……

血。

而且是与自己身上流淌，颇为相似血『液』。

闻到这股淡淡血腥气同，程渡安便一点点地睁开眼睛。

浓密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程渡安眼，看上格外幽深。

修士五感灵敏，而偷过道心程渡安，则对血味道格外敏感。

男人慢慢坐直身子，挥手将站在自己身边傀儡叫过来。

“，看看这血腥味是哪里来。”

语毕，傀儡没有说话，直接退出。

过半晌，它便捧着四把长剑到侧间。

这四把剑一起出现在这里，气味着实有些复杂。

傀儡分辨不出血腥味区别，而刚才程渡安也没有说具体是什么血腥味，因此它便将自己能找到所有带有血味东西拿过来。

程渡安沉默着将那几把剑看一遍，他起身依次接过长剑，在提起三把候，男人手顿在那里。

“就是这个，”他停顿一下对傀儡说，“剩下都拿出吧。”

傀儡又默默地退出，程渡安手捧着这把剑坐回椅子上。

和天眠宫不同，心宗并不是剑修门派，剑对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此程渡安看到——自己手中这把长剑剑刃上，线刻着许细小花纹，有血不知何渗入花纹缝隙之中。

粗心人并没有擦拭长剑，血腥味也就因此一直没能散。

程渡安伸出手指，极度温柔抚『摸』着冰冷剑刃。

他笑着叫一声“扶月”，接着便让傀儡问这把剑人，他不久前刺伤人叫做什么名字。

……

凶兽『潮』虽然暂过，但天眠宫修士此行任务——处理溪城城郊凶兽，还没有完成。

因此这几个晚上，天眠宫弟子依旧在城外忙着斩杀凶兽。

——就连假装受伤，想要在客栈偷懒段千里，都被庄之夏强行带到这里。

出城之几人便分散开来，正是这个候，有一道黑影忽然林中闪出。

“你——”看到黑影，身着白衣天眠宫修士立刻出手取剑。然而还没有等他将剑拔出，就有寒光划过，只等下一刻男人脖颈处便出现一道血痕，人则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黑影上前将那枚写着“章和畅”三个字弟子牌摘下来。

尸体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于此同，那道黑影则慢慢凝聚成实体，最终变得与刚才倒地修士一模一，弟子牌也被挂到他身上。

这一晚天空上群星密布，“章和畅”站在原地活动活动手腕，似乎是在适应自己新貌。过不到一炷香间，他便转身朝着密林另外一边。

黎风兰虽然对修真界没有期待，但是凶兽事情，他却并没有一点放任不管意思。

因此到城外，黎风兰非常认真辨认着林间凶兽脚印。至于段千里……他则一直跟在黎风兰身边光正大『摸』着鱼。

反正人界安危，与他这个妖族之没有一点关系。

就在这两人各忙各候，有一个人忽然急匆匆林子那边跑过来。

看到黎风兰与段千里他先是一愣，接着赶忙说道：“两位师弟，方才那林中有凶兽群出现，我们人少有些不好应对……”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喘着粗气，看上状态一点也不好。

“我本身是来找庄之夏师姐……呼，没有想到遇到你们。”

“嗯，”黎风兰站直身子，皱一下眉对他问，“在哪里？”

“这边！”语罢，那人便打算带黎风兰朝林子另外一边而。

但就在这个候，本身站在他身黎风兰忽然拔剑，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那人背刺。

他动作实在太快，快到就连段千里都没有看清楚。

黎风兰修为虽然不，但是这一剑带来剑气，却直接将周围一圈树木伐倒，同也惊动不远处天眠宫其他人。

见状段千里总算是反应过来：“这人有问题！”

“他身上没有活人气息。”黎风兰沉声说。

说话间黎风兰已经手起剑落，不过刹那刚才站在他对面人，就变成一张薄薄符纸飘落于地。

然而就在这个候，又有六七道身影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起向黎风兰袭来。

他虽然剑法超群，但毕竟只有筑基期修为。

看到黎风兰难以应对子，段千里竟然也咬咬牙提剑而来。

真是鬼『迷』心窍——他动手候，还不忘吐槽一下自己。

“你怎么来!”看到段千里出手，黎风兰不由一惊。

要是他没有记错话，段千里可是个说过“天下修士都死光，我才开心。”这句话人。

“我怎么不能来？我们好歹是同门，”说道这里，段千里有些心虚，“再说，你救我一次，我们现在就算扯平。”

语罢，他也和黎风兰一，提剑朝着前方傀儡而。

尽管装作普通修士，但要知道段千里真实身份可是妖界大乘期修士。

这几天短短相处下来，他已经天眠宫弟子身上，学来不少基础招数。再加上一向做戏都做全套他，直接压制自己修为，所以庄之夏一行人赶到，完全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地方。

这个候，傀儡将黎风兰与段千里团团围住。

见到天眠宫人来，段千里忍不住在心底里暗骂一声。

这些人怎么来？

修为毕竟被压到金丹期，再加上段千里之前也受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演下。

他快速观察周围，接着悄悄用妖族秘术，趁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候，将那些傀儡向自己引来。

只等下一刻，段千里就带着傀儡消失在密林之间。

见状黎风兰没有任何犹豫，也提剑跟上。

而刚刚赶来庄之夏则拦住其他人，女人转身严肃吩咐道：“都别动，这林中有问题，我先送你们回城中。”

……

实际上就算段千里压制修为，这些傀儡对大乘期他来说，也算不什么。

但是怪就怪段千里之前受伤还没有好，这么一折腾，原本已经开始愈合伤口又裂开来。

于是就在将那些傀儡往别处引候，段千里便不由骂一声：“灰飞烟灭吧，邱晚游。”

这一声正巧被跟着他身某人听到。

黎风兰：“……”

因为失血过，段千里视线已经模糊起来。再加上黎风兰戴着清珠，所以段千里压根没有发现，自己身竟还跟着一个人。

短短半炷香功夫，段千里就将那些傀儡引到林中一片湖边。

远处忽然金光一盛，黎风兰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待再次睁眼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个“天眠宫弟子何姻缘”终于消失不见。

一身浅金长袍男人立于虚空之中，银白长发在风中飞舞，甚至使空中繁星都失颜『色』。

段千里五官艳，此唇边更是带着嗜血笑意。

“心宗傀儡吗？”他笑一下说，“想必你们人，就是偷黎扶月道心程渡安吧……”

在密林深处，他终于变回那个黎风兰熟悉段千里。

白发妖修面无表情地唤出金『色』三节鞭，半点犹豫也没有朝前方傀儡劈。

拥有大乘期修为段千里，只用一招便将那些傀儡统统击倒。

见状黎风兰也不由松一口气，然而就在他打算默默向退，回到天眠宫队伍里候，却见刚才还虚空而立段千里忽然掉下来。

“段千里！”黎风兰忍不住叫一下对方名字，并下意识地向前而。

他看到，此段千里脸『色』苍白，甚至原本是浅金『色』长袍，都被鲜血染红大半，看上格外吓人。

男人紧闭着双目，看上像是晕。

不用想就知道，这都是旧伤。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黎风兰忍不住将男人扶起来，拖到树边坐着。

他本应该在这个候，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直接离开。但是刚才段千里怎么说也救自己一命，黎风兰还真没有办法放任他一只伤妖呆在这里。

纠结半天，黎风兰湖中捧一把水，泼到段千里脸上。

银白长发被打湿，但是男人依旧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死吧……”黎风兰心忽然一沉。

段千里可是妖，是《天眠道生》里面重要配角，他要是这就死，岂不是有些可笑？

心中虽然这想着，但黎风兰犹豫一下，还是默默地伸出手检查一下段千里鼻息。

还好，还好。

感受到指尖那细弱气流，黎风兰总算是松一口气。

段千里应该还活着。

然而就在下一刻，当黎风兰打算将手收回来候，本不省人事段千里忽然伸手，握住黎风兰手腕。

“扶月，你为什么不杀我？”

听到这两个字，黎风兰不由一惊，但是接着他便反应过来——段千里还紧闭着双目，看上志也不太清，他大抵是在说胡话。

黎风兰试一下，发现哪怕睡着，段千里手劲还是那么大。

对方紧紧地拽着自己手腕，没有一点放开意思。

眼看“脱身无望”，黎风兰索『性』坐到段千里身边，

按理来说两人穿衣服都不薄，可是并肩坐下，黎风兰就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来滚烫热度。

段千里体温本身就比常人，但是现下这个温度，段千里也绝对是发烧。

黎风兰坐下就开始闭目养，他灵根虽然接上，但与上一世相比，现在他仍与凡人之躯没什么区别。

刚才跟着段千里还有傀儡来到这里，已经叫黎风兰倍感疲乏。

黎风兰本打算稍稍休息一下，但是晕倒至今，段千里嘴里却一直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胡话，着实有些烦人。

“扶月，你为什么不杀我？”

“能不能安静一下。”黎风兰用另一手按按眉心。

但是段千里好像并没有听到黎风兰话，甚至他将男人手腕握得更紧：“……你为什么不杀我？”

黎风兰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说：“因为你长像人。”

他这句话说百分之百真情实意。

段千里要是醒着，听到他心心念念黎扶月本人说出这句话，估计又被气当场吐血，再次晕过吧……

可事实就是如此——像黎风兰可以毫不犹豫斩杀外表狰狞凶兽，但是没法对朝自己卖萌乘黄动手一。

段千里虽然是妖族，但是他外表和人没有半点区别。

这让三百岁前半个活物都没杀过，甚至一直跟着他师尊，在雪域梅洲茹素黎风兰完全下不手。

也不知道段千里是不是真听到黎风兰话，他忽然不再念叨。

就在黎风兰以为对方彻底烧『迷』糊，打算将手段千里手腕里扯出来候，却见一身金袍段千里忽然转身，轻轻将自己拥入怀中。

卧槽！

黎风兰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但是段千里就算受伤，也是一个大乘期妖修。

黎风兰被彻彻底底困在对方怀中。

下一刻段千里脑袋无力靠在黎风兰肩上，忽然有些委屈说：“我族人都说……你不杀我就是对我有意思……”

黎风兰：？？？

还有这种谣言？

他回想一下当初与段千里打架候，对方一言一行，忽然反应到——段千里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这么觉得。

“……你真是不解风情。”就在黎风兰还在消化上一句话候，段千里忽然又来这么一句。

听到他话，黎风兰宛若被雷劈过，当场就愣在这里。

不解……什么东西？

黎风兰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不得东西。

自己对段千里有意思？

自己不解风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若此在这里人，是前黎扶月，他有八九听不懂段千里在说什么。

但是眼前黎风兰，可是重活一世，并且畅游过《天眠道生》评论区。

他知道有一部分读者，很喜欢脑补小说中人物关系。

无论是熟还是不熟，他们路过都能给凑成一对。自己和段千里，似乎也是有点人气……

当然，也有读者不喜欢这。

听到段千里话，黎风兰瞬间就想起《天眠道生》某个读者评论：“我们这是正经大男文，不要『乱』.搞男男关系！都是兄弟情！兄弟情！”

可现在情况是，是段千里他自己意图『乱』.搞男男关系啊！

上次段千里说什么“棒打鸳鸯”还有“夫人”候，注意力都在邱晚游身上黎风兰并没有深思。

甚至黎风兰还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来污蔑自己这个死对头。

不不，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黎风兰赶紧摇摇头，将刚才想法甩出。

说完黎风兰不解风情，段千里终于坐回，同嘴里还念着咒骂邱晚游话……似乎要不是有邱晚游，自己就真能够达成所愿一。

毕竟重生一遭，黎风兰想通很，也豁达很。

这个放在上一世他完全无法理解信息，这次居然没有过久，就被他消化掉。

而看一眼身边还在继续骂邱晚游人，黎风兰突然想起千年前段千里那些“放肆”话语。

当他以为，段千里是在借此嘲讽和挖苦他们整个修真界。

现在想想……对方很可能是认真。

而自己每每听到段千里胡说八道，都……打他打得更狠一点。

此此刻，黎风兰还在怀疑人生。他没有看到，与自己并肩坐在一起段千里，眼角忽然划过一滴泪水。

那泪水飞快落入白发之间，就像未来过。

烧『迷』糊段千里想起一桩往事。

段千里生来就是妖族少，他习惯肆意妄为，也小都不被人类那些虚头巴脑规则束缚，更看不起修真界种种清规戒律、责任、义务。

段千里一直觉得，自己这活才叫自在。

他想无论是人『性』还是妖『性』，本质都是自私。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遵本『性』活畅快。

他就这过几千年，不曾想过自己也有悔那一天。

可事实却是，段千里真悔，并且悔不当初。

一千二百年前妖族皇宫，阳光窗外落进屋内，将整个房间都照亮堂起来。

妖域里难得有这好天气。

段千里穿着一身米黄『色』中衣，躺在榻上一边看着话本，一边往嘴里丢着樱桃，看上好不惬意。

妖族人向来无拘无束，身为少他躺没躺相，一头如雪白发都垂到地上。有微风窗外吹来，轻轻撩起几缕发丝，衬段千里整个人妖孽非常。

就在这个候，有个一直跟在他身边花妖快步入房中。

哪怕是朝夕相处花妖，见到段千里这子，都不免看他几眼。

“少，”花妖到他身边说，“刚才天眠宫那里传来消息，说是黎——啊不对，少夫人，已经被什么东西给锁住。”

黎风兰不知道，段千里一直命令他身边人，称自己为“少夫人”。

“锁住？”段千里放下手中樱桃，找来丝帕擦干手指坐直身。

他停顿一问：“锁住之呢？”

“据说修真界人已经开始布伏阵……”花妖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妖，但是“伏阵”名气实在太响，纵然是来都没有出过妖界她，也是听说过。

段千里咬咬牙说：“他们真想要扶月死……”

花妖不敢说话，停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少您打算如何？”

“当然是救他出来！”段千里说。

妖族一向肆意，且妖以及少，是可以无条件调遣全族力量。

再说段千里这是要和修真界抢人，这件事说出来就很刺激，只要他说，妖族人绝对跟上。

就连这只没少力量小妖，听到段千里话，一下子都热血沸腾起来。

杀到修真界一宗门天眠宫！再将差点当他们掌门修士抢来！

这才叫刺激！这才是我们妖修应该做事情！

“那少我们何——”小花妖迫不及待问道。

没想说话间，段千里又拿起一颗樱桃，他将樱桃丢进嘴里，笑着对花妖说：“着什么急？”

在下一刻，段千里做出一个未来他抱憾终身决定。

他说：“等一，等到扶月对修真界那些道貌岸然人彻底失望，到那我们再也不迟。”

上次事情发生，心宗与天眠宫已经势不两立。

在心宗普通修士眼里，程渡安也已经死在天眠宫。

自千年前偷黎扶月道心起, 程渡安修为便一日千里。再加上他本人心机深沉，程渡安没用长间，就成为心宗实际控制者。

每每他父亲, 也就是心宗宗处理要务候，程渡安都在一墙之隔侧间旁听。

心宗, 影殿。

就在这天晚上，此前往溪城心宗弟子也回到总门。

“天眠宫”这三个字，反复在坐在侧间程渡安耳边出现。

“天眠宫，又是天眠宫……”程渡安很不耐烦用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闭目养。

原来他伏案半天, 竟是为一张画像。

画上男人身穿白『色』叠锦长袍, 额间有一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