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怕恨着父母，也不得不承认，父母没有害过她，她现在还要倚靠父母才能报仇雪恨。

李茂叹了口气：“你父亲找了你半年，一天夜里听说别处有人家买了个媳妇，他就去找，结果下雨跌了一跤，抬回去之后就没再起来，不过一个月功夫就没了……”

她后悔过，后悔自己听信了那拐子的言论。

奇怪的是这也不过才几年光景，她又将自己当初的想法都推翻了。

她起初还不信拐了自己的那人是个骗子，可随着时日久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被这王老实锁拿在这前后左右不见个人影的宅子里头，她才明白这世上的人心不止有她父母那样的，还有坏透了，坏烂了心肝肺的一类人。

当差役问她可是刘氏女的时候，她点头，然后接着就冷静的问：“我父亲母亲在哪里？”

所以她无数次的深夜里后悔，后悔自己在私奔之前竟撇下父母，既不与他们商量，也对人没有防备。

她更恨过。

她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可是无论是后悔还是恨，都痛不过生子之痛，更痛不过孩子被人夺走卖掉的痛苦。

她想过死，可一想到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被那恶人卖到外头，那恶人却还嚣张的活着，她就想生啃了那恶人。

李茂撇过脸去，自己也擦了擦眼泪，而后叫她起来：“知县大人受理了你母亲的诉状，已经将王老实捉拿归案，你的仇可以报了。日后回家好好孝敬你娘。”

如果完全不顾忌受害人的意思，将此案爆出来，那此案也算是一件大案要案，可那样的话，王老太太跟女儿在此地就过不下去了。

是以林承遇跟上官雁一商量，两个人都觉得此事只将其一（王老实伙同他人侵吞刘氏家产之事）在公堂之上审问，下剩的罪孽则上呈朝廷，不在民间宣扬。

她恨自己，恨自己太傻；也恨父母将她教成这傻子样；更恨老天爷让她受这样的苦楚，她明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为何命运对她这么不公？！

刘氏女听见这话，脸上桀桀地笑了起来。

她的性情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折磨而变得古怪非常了，苦、恨、愤怒、痛苦随时随地的交织起来，令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狂。

上官雁既可怜她，也为她的将来而隐隐担忧。

她想了想，告诉刘氏女：“你母亲从来都没有放弃你，她虽然不知道王老实将你抓起来，却对那道士说的话深信不疑，害怕自己得罪了王老实而叫你受罪，因此宁肯食不果腹，也不敢置喙，除此之外，她还虔心供奉佛祖，这次能鼓起勇气提出讼告，据说也是因为夜里做梦得了菩萨指点。”

刘氏女现在缺一个信仰，不管信什么，能将她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那么她才能够有未来。

可是，想给她一个信仰也不是那么好给的。

因为她痛恨所有，憎恨一切，哪怕对于将她解救出来的这些人，她也毫无感激之情。

上官雁相信，如果现在给刘氏女一个按钮，让她按下去就能一键毁灭世界，她清醒的时候或许不会按，但痛苦起来，疯狂的时候肯定毫不犹豫的就按下去了。

她信不信是她的事，可上官雁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刘氏女果真不信，哭了半天，冷静下来道：“菩萨为何看着我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救我？为何我爹娘没有害人，却也没有好报？”

上官雁一时语拙。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推开门进来：“因为菩萨觉得你也有罪。”

刘氏女见来者是一个穿官服的年轻人，容貌俊朗，心中本有几分好感呢，可听着对方的语气对自己竟是好多不满，竟一点都不可怜自己，顿时涌出更多的愤恨怒意，反驳道：“我有什么罪？我不偷不抢，平常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上官雁则一见林承遇过来，就连忙站起来了。

林承遇看她一眼，见她神情还算平和，心里先一松，这才转头对上刘氏女寸步不让地道：“父母对你多年关爱教育，你不仅不体贴，仅凭别人三言两语就撇下他们，与人私奔，这难道不是大罪？奔者，不悌不孝，难道不是重罪么？你父母为你年老无着，一个奔波死于寻你途中，一个无依无靠，几乎冻饿而死，你觉得自己痛苦不满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回报他们对你的关怀爱护？你只想索取，不知感恩，不懂孝道，菩萨为何要救一个这样的人？”

这一番言语如疾风骤雨，将刘氏女的脸皮几乎要揭下来。

她说完又凶狠的转过头盯着上官雁，急切地问：“他会死吗？”

上官雁点了点头：“朝廷律法有规定，拐卖妇孺或者婴童者，处以磔刑。”

这其中特事特办的地方太多了，便如王老太太的诉状，刘氏女的诉状等等，这些事如果等她们找人写明，那不知得过多少时候了，如今由县衙找人安排，还要保证讼师守口如瓶，其中林承遇的作用最大。

刘氏女先是得知父亲因寻不到自己早已病故，后头又在审案的后堂得知母亲是如何受了王老实的蒙蔽，原本小有家业的母亲，只是为了心中那一个信念，便舍得将家业都付了外人，从此吃糠咽菜，多少年身上都不见一件新衣服……

刘氏女养在深闺，被父母养得天真无邪，父母说话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竟将她养成了不知世上有人说话全凭一张嘴。

刘氏女喉头酸涩，她所受的苦楚在心中深深的扎根，这一刻她虽然还无法跟这个世界和解，可是已经明白，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头有多少难过痛苦，她的父母就是加倍的难受。

上官雁轻声道：“你别恨你爹妈，他们不是圣人，他们也是头一回做人的父母。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犯错并不是犯法，王老实是犯法，国法不会容他继续嚣张下去，你且看着。”

刘氏女攥起拳头：“我要看着他死！”

起初她觉得父母想替她招赘女婿的念头是不对的，真正有担当的男子汉怎么肯上门入赘？

后来她想过来了，像她这样的傻子，要是找个入赘的男人反倒是好，强过她嫁去别人家被人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