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娘也不淡定了，偷偷跟上官雁说：“我说叫他请人看个时辰，他不听，非说完工的时辰就是最好的时辰，你看看这天时，没得叫人害怕。”

上官雁倒是没怎么害怕，就是觉得紧张，众人说着话，好歹看见高御史的马车旌旗了。

茅草棚里头生火盆没啥意义，风一吹把茅草棚都点着了。

高御史因此严令不许在茅屋中生火，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就是苦了大家伙儿，之前穿单衣来着，这一下子棉袄也不那么及时啊。

鞋子很好，棉衣太及时了，因为他们那边下了一场细雨，一下子冷的不得了。

等到了下午，天空浓云堆积，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等待的人们越发的着急，私底下各种议论纷纷出炉，上官雁听了都恨不得堵上耳朵。

凭上官闲说的再云淡风轻，上官雁还是挂心不已，她倒是想过去，只是认识她的人多，虽做男装打扮，也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万一有人因此而置喙林承遇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终于到了十一月中旬，这会儿也不用他们再打发人来说了，高师娘跟上官雁就成天往闸口那边走。

高御史等人一来，众人退避，上官雁看见从马车上被扶下来的林承遇，确定他精神还好，就接着立马去找上官闲。

不过在林承遇帮忙计算完渭河这几年泥沙淤积量之后，高御史还是同意了修造闸口的意见。

这日天色阴沉沉的，闸口已经完工，只有极少的几个工匠在做最后收尾的工作，高师娘寻人打听了，说是高御史他们已经往这边赶，很快只要凿开最后的一段河道，那么咸水河的水就会沿着新修建的水渠往南水河中流，缓解下游河道改道的压力。

林承遇跟高御史都没功夫往人群里头看，一群人围住就在河堤上商议了一番，很快高御史就起身下令：“开凿！”

底下的石头早就绑好了绳子，把石头拉上来，剩下的一点泥土挡不住河水的冲力，只听天空一声炸雷，风也起了，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可是高御史不动，没有一个敢动的，他当头率先站在雨中，眼睛紧紧盯着河道。

说起这闸口，还有一分上官雁的功劳。渭河水在河口潮汐的作用下，经常会携带大量泥沙往下，而泥沙沉积倒灌，哪怕是人工开凿的水渠，也经不住这样的淤积，在咸水一段出口这里修建水闸，挡沙冲淤，拒咸蓄淡，可谓妙矣。上官雁起初提出这个建议，高御史当时反驳回去了，说如此一来，多费人力物力，再者有了闸口，容易叫许多人生了心思，不说旁的，只这咸州盐场、槽司、坛口等等，说不定都要以之奇货可居。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上官雁还猜测可能是下头的活不好干，要不今天就先停下，天晴了再来一样，谁知下头仍旧继续。

没过多久，就在众人都疑惑又焦虑的时候，突然看见下面露出了一座墓穴，漆黑色的棺木出土，众人都惊呆了，这离着河堤已经有十几米深了，在场的诸人无不震惊，更有甚者心中将之视为不吉！看向高御史的目光也多带了不满！

高御史却纹丝不动，吩咐下去：“将棺木运上来，另择吉日吉时，重新安葬，让死者将息。”

随着棺木往上运，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再没有人大声喧哗了，众人都默默的做事，剩下的人就站着，见证这最后一刻，但不管怎样，想必每一个人心中都知道，这样的场景跟他们曾经设想过的完全不一样。

河渠修建完毕，这本是一件值得纪念的大事，令每一个见证者都终身难忘，值得每个人讲给后世孙辈的，可眼下这样的情景，谁也无法预料了。

坚定如高御史者，也回头跟林承遇说了一句什么。

这时候王成压着一车油纸伞过来了，在场的人都分了一把，高御史这次没有拒绝。

上官雁松了口气，目光掠过那漆黑的棺木，心中感到沉甸甸的。

随着高御史一声令下，闸门缓缓升起，突然天空彻亮，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了大地，而随之紧随其后的闷雷轰响震得人双耳发麻。

上官雁正觉得不对劲，就听耳边传来咔嚓一声，是高御史马车上的旌旗被雷劈断了，高御史虽然站在地上，却离那马车并不很远，他们之前所有的图纸都在车里，需要随时取用，可事有凑巧，那旗杆断后风一吹，正好打在高御史的背上，高御史一个踉跄，低头瞬间大惊，原来河水已经过来，脚下泥土被雨水一冲，都跟着松软了，他只要后退一步就能站稳的，可偏那旗杆的惯性让他身体前倾，再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上官雁眼睁睁的看着林承遇扶着轮椅去拉高御史，结果轮椅歪倒，两个人都被卷入了河中！

石忠解开包袱拿着雨披过去，谁知高御史压根不用，眼睛就盯着下面。

随着土堆一筐筐往上运，底下忙碌的众人忽然都停住了，有人很快爬上来跟高御史说话，高御史回了一句，那人迟疑了一刹那，很快就折身下去了。

高师娘手里包袱倒是有雨披，拿着抿着唇，徘徊迟疑着不敢过去，上官雁看看，伸手接过来：“我去试试。”

高师娘给了她，却道：“他不穿。”

鞋子跟棉衣送到河道上，很快就收到了上官闲的回信。

明明知道高御史的禀性，却心里也实在记挂着他，那种复杂，实在不是言语文字能形容的。

上官雁用手遮着额头，找到石忠，把包袱给他，又指了指高御史，大声道：“给他穿。”

高御史年纪大了，这一场雨砸下来，少不得要病一场。

还得多亏了林承遇，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几车生姜，又有防止伤冻的药材无数，如今大家没得酒喝，下工后喝一碗热热的红糖姜水也暖身，身上不熨帖的，也赶紧找随行的大夫开药。

上官闲最后又在信里道：“姐夫一切都好，知道姐姐记挂，但姐姐还是不要去，再等一阵子，河道彻底打通的时候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