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她临走的时候没有忍住，回头看了家门的方向，弟弟不断的用袖子擦了眼泪，眼睛却舍不得眨一下的往她的方向看着，跟记忆中那个攀着门框的小男孩又重叠起来，妹妹哭得无声无息，张着嘴，不叫自己发出声来，是那样的克制，父母坐在小院里，弯着脊梁，垂着头颅，他们就像成熟的稻穗，种子成熟了，他们也弯了，再没有冲天而立的力气。

上官雁张了张嘴，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吸一口气，只觉得肺里都是冰渣：“是这样吗？”

她又转头去看上官青云问：“爹也一样，不想要我了吗？”

赵氏看着她哭，泪流不止：“你到现在还认不清自己的错误么？就算那六个人不是被你直接害死，可此事也是因你而起，若不是因为你，他们如今也会好好的活着！”

“上官太太说的对，这六条人命，虽不是你直接出手害死，可是跟你有关，人命关天，何况六条？宫中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得知之后，对你失望不已，我如今奉命将你带回去，关入上清宫的十戒堂，何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赎清罪孽再放出来，若不真心悔改，便关你一辈子。”

她泪流满面的抱住上官雁：“我不要姐姐走，姐姐走了，我就没有姐姐了。”

钱知南看着他们一家这样，心酸不已，也上前为上官雁求情开脱。

上官雁心如刀割，有一滴泪从脸上缓缓的流下来，那么慢，又那么重，像是地狱烈火一寸寸缓慢而不可抵挡的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上官雁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泪，后来就流不出来了。

徐凌庚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仔细看，他的衣着还有几分狼狈，不过来了之后，等他肃穆的朝上官雁开口，众人也只有惶恐的份了。

她眼睛看不见路，耳朵听不见声音，像是丢了五感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

她没有听见乐云黎絮絮叨叨地为她求情的话。

乐云黎也没有正面刚自己的大徒弟，就是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软弱、无助、弱小的失去了力气的老头儿一样，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面对车厢中间空地絮叨：“其实也没有到十戒堂那种地步。”

只是无奈上官家夫妇被吓破了胆子，唯恐全家都跟着上官雁走上不归路，再说，眼下光景，上官雁留下，一家人也无法回到从前了，那感情裂了纹，就如同瓷器一样，不可再重新修补的如从前一模一样了。

乐云黎：“不要叫我。都是这地儿风水不好，我好好的一个徒弟，才还俗就落了这么些灾难。”

乐云黎在外人面前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徒弟有错。

没错，这会儿他亲弟弟也光荣迈入了“外人”的行列。

直接真进了门，吩咐人把院门关起来，又大声喊着“去拿拂尘过来，这次谁也别拦着我教训她”！

他这跳脚还没表演完毕，徐凌庚就先一撩袍角坐下了，喝一口冷茶（太生气乃至于忘了养生），放下茶杯喝斥上官雁：“还不跪下！”

徐凌庚：“师兄以前怎么教你的？就算你想找人麻烦，也要挡住自己的头脸，不要落人把柄！可你呢？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显摆你力气大，武艺高强？你能屠尽天下人不成？”

他发脾气来太过吓人，上官雁哆嗦了一下。

乐云黎瞧着是有点心疼了，也跟着抖了一下，不过正面硬刚暴怒中的大徒弟这种事，身为师傅还有点发憷。

他只好道：“你先歇着，我来说她！”

“为师教导你多少次了，人不应该仰仗自己的能力而肆无忌惮！”

“既然生而为人，就好好遵守世间规则，你在人间行走，不能把自己当做猛虎下山，你得守规矩！”

“白素贞为了许仙水漫金山，是为心中一口义气，可她这一口气害死了多少人？那些人即便不是她直接害死，可洪水无情，谁能说跟她无关？好吧，她就是一条长虫，略得了几句观音大士指点，这种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学习的，我就说过不能随便放下山，可你呢，为师含辛茹苦、一把嗯一把哼的将你养大，你这是学猛虎出闸还是蛟龙入海？！那一日是不是有人说句话不如你的意，你连上清宫也给横扫了？”

说完就猛地抬头问徐凌庚：“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徐凌庚正准备再喝一口凉茶，闻言只能先放下茶杯：“关入十戒堂，何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何时再出来，否则宁肯这么关一辈子，我也不是养不起她。”

乐云黎狠狠地瞪了上官雁一眼：“还不赶紧认错？！”

明祯道长匆匆迎出来，乐云黎见了他也“哼”一声。

明祯道长苦笑：“哥。”

结果俩徒弟一个是充耳不闻，另一个是真没听见。

到了上清宫，前头乐云黎就雄赳赳地走（之前没在车里找回来的面子这会儿必须得找补回来），徐凌庚的态度却和缓多了，乐得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来，至于他们道门的孽徒，犯下大闹小王庄的罪过的上官师妹则垂头跟在他们身后，魂不守舍，看起来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上官雁却执拗不肯离开，看着赵氏问：“娘，你之前说得是心里话吗？”

上清宫这会儿人也不少，见到他们三个经过的，不免指指点点。

有的压根不信上官雁能闹成那样。

有的就说上官雁肯定是睚眦投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恩怨分明，绝不拖欠，说这话的人是有点见识的，但可惜听话的人跟他知识水平没有在一个层次，把“睚眦”听成了“鸭子”，还疑惑的问：“原来鸭子这么厉害的吗？怪不得我们家养的那两只鸭子很凶。”

上官青云看着她，竭力忍住心头颤抖：“你好生跟你师傅去吧，家里不能再留下你了。”

上官素一下子哭出声来：“爹，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