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襟服帖而洁净，额发乌黑、齐整，举止间飘着淡淡的柠香，没有一丝不稳重的地方。与他的身份完全吻合。但和在岛上相比，失去了一些活泼的特质。

寻望若开口：“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半年多了。”他似乎不想多解释什么。

加百利伸直了脖颈，还想继续往前窥看，但被那个叫赛亚的中年男人伸手拦住了。

赛亚冷冰冰说：“加百利，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从这边离开。”

紧接着，他的脑子又跳转到了年龄上去——这位总长竟如此年轻，约莫二十来岁，和他一般大，一点也不像是高层领导该有的模样。

寻望若看上去没变化，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坐吧。”寻望若长长的眼睫一抬，给尤拉指了个位置。

柚木椅每一寸都被打磨得很精巧，在灯影下发出低调平滑的光彩。尤拉应了一声坐下，坐姿有些拘谨。

尤拉说：“这半年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我也有半年没再登过岛了。”

上班还能喝酒么……尤拉连忙摆手：“气泡水就好。”

尽管不礼貌，她还是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寻望若。

寻望若：“嗯。”他将手里的笔一合，贴到了迷你主机上。整根笔杆子瞬间匿了形，不见了。

尤拉稍挺直背：“我能多问一句吗。你是……怎么从兰铮的噩梦岛里逃出来的？后来你和于洇去哪了？”

半年之前，他们在逃脱噩梦岛时遭遇了阻碍。由于受到规则的限制，寻望若和于洇没办法一起逃出去，两个人必须留下一个。

赛亚走来，俯下身问她：“你好，是否需要酒水饮料？”

寻望若垂视地面，瞳仁里只剩下漆黑色彩：“这件事很复杂。系统自以为能够留下我，但被我逃脱了。它捉了个空，不甘心，于是整天跟在我身边，试图说服我成为它的宿主。”

尤拉左右望了望，担忧从房间阴暗的角落发现什么。

“之后呢？它现在还在吗？”她不放心地问。

“不在了。”寻望若说，“它跟踪我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没有再出过任务，后来我嫌它烦，派人进去摧毁了它的系统内核。”

尤拉：“你把它消灭了。”

“不算消灭。我改造了它。那里有个场景我特别喜欢，所以改造完我就搬了进去。现在我每天都住在那里。”寻望若气定神闲地说。

“哈，我没听错吧？”尤拉震惊，“你不但没有消灭那个噩梦岛，还自己搬了进去？你不怕哪天醒来被恶鬼数据附身了……”

寻望若摇头：“它已经不是噩梦岛了，我破坏了它的内核，它就不会再害人。现在那里充满爱与和平。”

除了寻望若，恐怕没人会把噩梦岛和“爱与和平”这种字眼联系起来。他的脑回路一般人理解不了。

尤拉搞不懂这些，就转念思考起别的东西来。

刚刚的寻望若明显话里有话。他提到在他逃离噩梦岛后，那个岛的系统天天缠着寻望若要他签约。

可是噩梦岛几乎不可能连续几个月跟踪同一个对象。除非这个对象有什么天大的心愿想要达成，被它察觉到了。

根据工程师署发放的手册来看，能被缠上数月的人，起码都有走火入魔式的心结，堪比兰铮。

那么寻望若又有什么不能了却的心结呢？像寻望若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没有什么心愿无法达成吧。

寻望若正在注视一边桌角的相框，那里夹着张照片，照片是一对青年男女，男人的眉眼像寻望若，女人的脸盘和中庭也和寻望若相似。两人都笑意盈盈。

尤拉猜那是寻望若的父母。也许寻望若的愿望和他死去的家人有关。

她连喝了几口水。水里加了柠檬片和冰块，杯壁上贴满了咕噜咕噜的碳酸气泡，冰爽的气味飘散开来，腹腔里气体膨胀，多了分压迫感，让她不能安心思考。

她后悔点气泡水了。

寻望若注意到尤拉跟着他看起了相框，便挪开视线：“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我要选你当系统修复工程师。”

尤拉问：”为什么？我挺好奇的。”

寻望若：“我一直想找一个固定队友和我们一起做任务。本来觉得你和兰铮都不错，现在只剩下你了。即使没看到你投递的简历，我也会去找你。”

寻望若补充：“放心，你的薪水不会少。”

尤拉耸了下肩头：“我当然没问题，就是觉得你这样太冒险了，我替你不值啊。兰铮以前表现得多么纯良啊，后来还不是差点把你们给杀了。你就不怕我和他一样心怀鬼胎吗？”

寻望若却无所谓地说：“我不怕。我要的不是平淡安稳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就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那还有什么意思。未知的波折才是最精彩的。我找你来，不是因为你的背景足够让人安心，而是因为你的性格和我们两个合拍。”

尤拉头一次被评价和一对同性恋合拍，噎住了：“啊？哪里合拍？”

寻望若耷拉着眼皮：“没事的时候不来烦我，有事的时候能一起合作。我曾找过一些下属当队友，他们的话都太多，总要打听我的私事，比较烦人，不如你。”

尤拉心想这位总长的需求果然不一般，要找不聊天还能默契合作的。她笑了笑：“你怎么不嫌于洇话多，你俩也是队友。”

寻望若说：“他确实话多，但他不一样。”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有一个人爱说话就行了，不需要第二个。”

尤拉说：“可以，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只要不想讲，我就不会追问。”

寻望若满意地点了点头。

尤拉：“对了，于洇去哪了，他今天来上班了吗？”

寻望若：“没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我们一起出个任务。”

“这么快……”

“你没准备好吗？”

“不，我只是感慨一下……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这时尤拉发现，寻望若正在打量桌上的透明显示屏。光洁的屏幕照出了他的轮廓，他在观察里面的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并抚平了衣领。

见对象前照镜子臭美一下是人之常情，尤拉这么想。

寻望若站起身，对她说：“我去更衣室换身可以战斗的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候在一旁的赛亚迅速跟了过去，和寻望若一起走远了。

尤拉有些纳闷，既然明知要换战斗用的衣服，刚刚照镜子整理仪容又是为了什么，等换完新衣服再整理，不是更省时省力吗。

寻望若不像是会主动浪费时间的人。

屋外天光阴暗，满园梨花飘香，携了一缕微风入室。

花还没谢，春意犹在。

于洇坐在桌前，撰写着半年前在兰铮噩梦岛上的见闻小结。

先前一直忘了写，最近寻望若带来了朴瑞被判刑的消息，他才心血来潮打开了记录本。

眼下他已经写了许多，正在收尾。

“当时寻望若没能及时出来。我把其他人带到安全区域后，返回找他，却在无意中摸到了前往系统内核的路，那里有系统备份数据，被我全部销毁了。否则，假如被坏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过了几天，寻望若联系到我，说他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至于具体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没有明说，只说让我不要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显然遇到了糟心事。”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就没问。寻望若是世界上最会隐藏心事的人，高深莫测。哪怕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他。”

“……”

“我觉得兰铮的人/皮面具有点面熟。在之前登过的几个岛上，都有黑客戴着这样的面具出现。面具极度逼真，不到脱下来的那一刻，根本察觉不到那是假的。”

“面具是怎么来的，是同一个人发给他们的吗？还是有人躲在背后教唆他们？不敢细想，这很可怕。”

在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只锋利的蜘蛛腿，那是先前做任务时寻望若送给他的。他把蜘蛛腿打理得很不错，毛发黑亮柔顺，迎风飘舞。

现在，蜘蛛腿上挂着一只七彩乌龟壳，也是寻望若送的。

寻望若最初送他的是一只乌龟扭蛋，如今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躯壳了。于洇不想扔掉，准备保存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收集癖，寻望若送他的礼物，再破再旧，他都舍不得扔。

就在这时，他的机械臂亮了起来。寻望若在问他现在要不要出任务。寻望若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对方发来的，每次都是不怎么动听的话。不会甜言蜜语，只会说工作。

于洇无奈地笑笑：“我也准备好了。”

“你在任务管理器上随便选一个岛，我去找你。”

“好。”

于洇搜寻任务管理器上的岛屿，忽然被一个标着“芭蕾舞剧院”的地点吸引了。

芭蕾舞……

于洇想到，他和寻望若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结缘的。他第一次见到寻望若，是在芭蕾舞蹈室。

思索之间，他已经点开了这座小岛的标签。

任务管理器：【是否确认前往？】

【是】

寻望若说：“我的宅邸可以随意移动，我早就搬走了，所以你没在旧址找到我。至于在噩梦岛上受困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受困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你说的另有其人，是指于洇吗？”她更加迷惑了，“可是他明明和我一起出来了，假如是他受困，他又是如何开车把我们送出来的呢。还是说，于洇后来回去找你了，系统也把他留下了？”

最终寻望若被系统选中留了下来。而于洇为了把其他人安全送达，只得暂时抛下寻望若，开车离开了噩梦岛。

出来以后，尤拉就和于洇走散了，从此她再没见过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寻望若究竟被救出来没有。

加百利整个人呆住了，连他都不知道他们老大姓谁名谁，这位新来的刚刚好像直呼了老大的大名？

尤拉说：“我曾去你家的地址找你，但发现你的宅邸不翼而飞了，整条街空荡荡的；我还到工程师署找过你们，也没找到，他们说我没有权限调查你们的去处。”

她纳闷了一段日子，心想这俩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就萌生出了试试加入工程师署的念头，可以到内部来寻人，更何况她也需要经常上岛，成了系统工程师反而更便利。

结果没想到，寻望若就是这里的老大。所谓的“没有权限”，是因为寻望若的身份需要保密。

赛亚和那位总长相貌不同，但表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冷淡极了。

加百利被请了出去，临走前不忘偷瞄了一眼那个英俊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