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屁，于洇暗骂。寻望若究竟是哪儿倒了霉运，要被那么个垃圾人沾上。

寻望若说：“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请你睁大眼睛，分辨清楚，不要陷入臆想。”

他想到，兰铮是个技术傍身的黑客。

他又想到，兰铮总是表现得那么害怕噩梦岛，却总会“阴差阳错”地跟他们一起在这里冒险。

他想到，起初寻望若、尤拉都被兰铮“不小心”拉进了这个游戏世界。兰铮也一度想要拉他，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而中断。

兰铮视线上下逡巡，像对待古墓里的珍宝那样，打量起了面前的男人：“寻大哥，你知道吗，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你都和我的张哥相似极了，我一看到你，就会恍然想起生前的他，好像我和他还在一起相依为命……张哥已经死去了，可是我太想他了。”

过了许久，寻望若开口了：“兰铮，你的目的是什么。”

寻望若也十分费解。

“呵……完全不同。”兰铮眼尾上挑，全然没有了当初那种懵懂天真的神情，“骗谁呢。你寻望若，和我的张哥从来都是同一种人。他是主宰世界的天选之子，你也是；他对世人从不浪费多余的道德感，你也是；他心狠手辣，你更是。”

寻望若抬起眼皮：“说重点。”

兰铮朝寻望若走来，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肩膀，但被寻望若侧了半厘，避开了。

“胡说八道，你才心狠手辣。”于洇额头暴了一缕青筋，眉峰的浅疤显得格外锋利。

寻望若哪有那么狠毒，见一个人不爽就杀一个。寻望若顶多玩玩死去的小青蛙，而且还是当初不懂事的时候干的。

兰铮：“稍安勿躁，于洇老师，先别急着反驳我。你仔细想一想，假如寻大哥没有出生在那样富裕的人家，而是出生在我们莱茵镇的福利院里，凭他的基因和性格，难道不会像张哥一样，选择无休止的杀人吗？难道只会每天做几个动物标本，来打发时间吗？”

兰铮的眼珠子朝寻望若瞟了瞟，露出一分莫名的笑意：“寻大哥，你可真是冷酷无情，如今看到我揭开面具，一丁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好像什么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你看谁都像看到死人……”

兰铮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害你们。这话说的，我喜欢你们还来不及呢。”

他转过身，朝对面的墙面走去，有聚光灯一样的光线一直紧跟他的背影，摇摇晃晃。

兰铮的声音变成了中年人的粗粝：“那一晚集会，火车出轨后，张哥死了，居民也死伤大半，幸存下来的居民迁走了，福利院也渐渐闲置了。我看着人去楼空的广场，发现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没有了唯一的家人，更无处可去。”

“我在这座空荡荡的小镇兜转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妙招。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创造出一个崭新而圆满的家庭啊！我可以重建小镇，让它变成我喜欢的样子。我讨厌的人会在这里过得凄惨，我喜欢的人会永远长存。我可以复活张哥，让他和浸香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是多么美妙的畅想。所以，我耗费了十数年光阴，建立了这个系统世界。”

但显而易见的是，兰铮失败了。这个世界称不上美妙，不但不美妙，还凶险异常，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偌大的系统世界精妙复杂，兰铮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神通广大的力量呢。

于洇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创造出来的地方。”

“对啊，当然不是。”兰铮背着手轻笑，“起初我创造了一个游戏世界，在里面‘复活’了许多让我印象深刻的人。那儿的老师和蔼可亲，修理工叔叔阳光爽朗，张哥和浸香结婚后生了宝宝，而我还有爸爸妈妈。可是……这些虚拟人物真的好假啊，他们没有作为人类的反应，只会跟随我设置的参数变化，没有一点儿真实感，渐渐地，连我自己都不想进游戏了。”

于洇问：“后来呢？”

兰铮：“后来就到了你们最常见的环节。我被噩梦岛系统找上了，它说它会替我改造我的游戏世界，让我的人物栩栩如生，我再也不用忍受孤独之苦，可以和我的‘家人’团圆。我非常心动，便和它签订了契约。”

他的表情不以为然，签订契约好像吃饭睡觉那样简单。

于洇疑惑：“按理签订了契约以后，你就不能离开噩梦岛了，它会把你当成能量来源。”

可兰铮一直跟着他们穿梭不同的系统世界，出入没有障碍。

兰铮答：“凡事都有例外。噩梦岛知道我不会放弃这里，一定会回来，所以并没有限制我，而且我的游戏世界拥有天然的开放性。噩梦岛不但改造了这个游戏世界，还改造了入口，得以让现实里的人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些人都将成为系统的养分。”

说到这儿于洇已经明白大半了。游戏改造为噩梦岛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这个过程里，进进出出的真人就是系统的数据来源，为免打草惊蛇，它一直以恐怖游戏的面貌出现，直到最近，才开始真正吞吃活人。

这意味着，改造快结束了，它不再怕暴露马脚。一旦改造结束，兰铮会成为永远的宿主，再也无法逃脱。

兰铮继续道：“但是，凭我的记忆创造出来的世界，死人就是死人，一直是恶鬼，无法成为像我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系统始终没办法创造出逼真的张哥，我哪能甘心，央求系统给我指出一条明路。终于它告诉我：可以拉来一个活人，用系统辐射把他和张哥的数据合二为一，这么一来张哥就能复活了。”

“系统辐射……”于洇愤懑，“亏你们想的出来。达到这种程度的辐射，是个人早就死了，还想复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寻望若回头看于洇。

于洇言语有误。

准确地说，是个人，除了寻望若以外，早就死了。

寻望若说：“这不叫复活，只能算是一种虚拟状态的存续。”

“虚拟的又怎样，能让我体会到张哥和家的味道就可以了。”兰铮眯了下眼，身后立刻有一道光打下，映射在粗糙的墙面上。

墙面呈现的是一幅素描肖像，画中人是于洇。

“我也清楚，人类躯体不可能遭受这么高强度的辐射。系统便给了我这幅素描肖像。它告诉我，只要我找到作画之人，就能找到可承载张哥灵魂的人类。”兰铮抚摸起了投影上人儿的面颊，眼神柔和，如获至宝，“看啊，画里的人就是你，于洇老师。”

于洇在画中浅笑，脸部弧度俊朗，作画人笔触细腻，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到了极致，可见其用心。

外部光晕洒落在静止的瞳孔上，画中人愈发灵动起来。

兰铮的手仍摸着画中于洇的下巴：“系统让我找到作画的人，可是后面的署名是个花体，我认不清作者姓谁名谁，只好先从画像里的人着手。一次我搜索【系统修复工程师排名】时，意外发现画里的人叫于洇，是个年轻有为的工程师。谁曾想，刚找到你就让我撞了大运，直接碰到了作者。”

“你们两个竟然还是一对儿。”

他大张着嘴，脸上的面具快粘不住了，半掉未掉，褶痕凌乱，如同一条条虫子爬过的隧道。

于洇觉得反胃：“别再假设这些有的没的了。回到正题吧，你说说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来害我们！”

看来兰铮已经摸出了寻望若的身份和来历，只是先前假装不知情。

寻望若说：“不要离间我和于洇。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说了我的做法，绝不是杀人了结。”

于洇一时有许多话想说，方才那些迸射的光芒在刹那间涌入脑海，仿佛什么都明了了，又仿佛什么都蒙蔽在一片雾中。

于洇点头：“对，我可以证明。别用你那可怜的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了。”

“好好，我是小人，你们都是君子。哈哈哈哈哈……”兰铮鼓起了嘲讽的掌声，“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呢你们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你们出生在天堂，而我和张哥一出生就下了地狱，你们哪懂在地狱里的苦有多难熬，它会把人逼疯！我早就疯了！！我的基因里就是个疯子，刻在了骨髓里，永远也逃不掉。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愈发癫狂，周遭的空气也好似张牙舞爪起来。兰铮笑出了泪水，脸上的皮肤渐渐开始像蟒蛇蜕皮一样变得松垮。

或许他的意识从某个遥远的时间点开始，就已经在怀疑兰铮了，但总有一些念头阻止他继续想下去——兰铮好像没有非要和他们两个做戏的原由。

兰铮于他们而言是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兰铮跟着他们历经了三个不同的系统世界，一向相安无事，几乎要成为他俩密切的队友。他们本无冤无仇，这么大费周章粘上他们，这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