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王语伦喜笑颜开，“谢谢凉哥！”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兴高采烈转回去上课。

又过去一天。

离别的时刻好像总来得很快。

大家在相互嫌弃的目光下敷衍告别，我把冬不立拉入我拒绝与之共餐的黑名单之后简单收拾了下家里，身心俱疲地钻进被子里。

“我那套哈利波特的手办，送你了。”我凑近他，也悄悄的。

我们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毕竟同学一场，又经历了这么多，且他还是我清空记忆后的第一个任务主，有特殊的感情在。

……总该知会一声的。

课上到一半，听到语文老师念了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突然想在给阙非泽的信里加一句话，便又伸手在他桌洞里掏。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钟，我终于逮到空子和他说话。

“怎么了？”他拿书挡着嘴低声道。

结果自己刚才把信塞得太靠里了，掏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别的来。

一封是我放的，临时起意撕作业本写的，随便折了两下。

另一封纸张考究，纸面上淡淡铺着一层暖色，柔软的明黄荧光散粉精细地点缀四周，浅青色的纹理凌乱而有层次地由内而外呈碧波状荡开，如同落子的静潭，幽深慎重，悠远绵长。

王语伦课间叽叽哇哇，把前后左右的人都骚扰了个遍，我第一次认真听他完完整整的骚扰别人，期间被逗笑了几回。

“嗯。”阎王款款在我身边站住，信手一挥，宽大的袖袍所到之处时光飞箭般移形换影，我们站在其中，犹如置身IMAX巨幕影院，4D，私人，且360度的全方位上帝视角。

只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我看不太懂。

阎王将画面凝固在一个画面，我方才在移动中看得懵懵懂懂的影像终于明了。

“这是......？”

我们踩在半空中，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实质空间，试着走了几步，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的往下栽，便放下心来走到处在暴风碎石中间的影像主角面前，不敢置信地拂开他的头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阙非泽？！”

我退后两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建筑和街道，不远处，御庭高中的大门塌了一半，和我穿着同样校服的同学们或搀或扶，满面惊恐，而他们四周，几乎已经没有一栋能藏身的完好建筑。

楼房坍塌，街道被毁，火灾肆虐，水管爆裂，交通瘫痪。

目光所及之，皆是满目疮痍。

阙非泽一身浓重的黑气位于城市上空，五指成爪，表情暴戾阴冷，那双我赞美不已的精致丹凤眼低低垂着，如看待蝼蚁般俯视人群，没有一丝感情。

这里是御庭市，这个人是阙非泽。

哪一个都令我难以置信。

上一刻，我还坐在安静祥和的教室里上着课，临时代课的语文老师总是跑题，王语伦听我说能得到哈利波特的手办笑了整整一节课；覃东滂在追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学生会干事；假方爸爸的秘书昨晚还给我发了消息隐晦的提醒我不要忘了回家吃饭的约定：我记得那时候隔壁楼的调皮小孩正偷偷在楼顶放烟火，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御庭市的一小片天空。

而阙非泽……阙非泽前不久才和我表白，那个外冷内热，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骄傲少年，为什么还会变成这幅地狱魔王的模样？

“这是......”我喉咙干涩发紧，震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魔化后的阙非泽。”阎王同我一起看着阙非泽，“你看看这里，可还有一点人间的样子？”

我说不出话来，阎王接着道：“这是炼狱，是活人的炼狱，是地府和天府的噩梦。这是四年后的御庭市，阙非泽将这里变成了一座死城，而这些，仅仅还只是开始。”

“他毁灭了这个世界。”阎王薄唇轻启，“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真正毁灭过世界的魔。”

“为什么会这样？”我捏紧手中的纸张，“我不是已经......？”

阎王摇摇头，“萧凉，如果你的任务已完成，现在看到的将会是另一番景象。这是封锁时空的影像记忆，再往后是一片黑暗，是无。”

尽管面对这样残破的御庭市看了这么久，我的内心依然无法安宁。

阎王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将我击得体无完肤。

“那么......我失败了吗？”我缓缓问道。

阎王道：“你的任务还没有失败，准确的说，你的任务还在进行中。我带你来这里看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提前结束任务的申请没有通过。”

他指着这片荒蛮的地界，道：“这就是原因。”

阎王从课堂上将我带走，带我回来时却出现了偏差，我回到了出租屋的落地窗旁，彼时已是傍晚，晚霞橙夕，日落余晖。

“这样没问题吗？”我和阎王的传音没有切断，阎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府传来。

“无妨。”他道，“我自会处理，好了，今日累了，早点休息。”

“是。”我抬手摸了一下耳朵，想通过这个动作切断通话，这才留意到自己还拿着这封从阙非泽桌子里偷带出来的信。

“萧凉，你是地府最好的还愿者，”阎王的声音果真带着疲惫，“万莫轻易言弃，本王已经......无旁人可托。”

突如其来的使命感笼罩住我，我心情沉重道：“萧凉明白。”

“阙非泽成魔后法力极其厉害，此与江海齐密不可分，萧凉切记密切与岳丘联系，江海齐一旦成魔，即刻降制，如需必要，可诛杀之。”

我浑身一震，阎王说完便主动切断了通讯。

我被“可诛杀之”四字搅得心绪翻涌，心神混乱间已然打开了手里的信。

我语文不是很好，这封信开头便文绉绉的，因此两句看下来便不得不专起心来，每念一句，心绪便平复一分。

信纸上写到：

恰逢今日良辰，愿以一堂缔约

与君良缘永结，与君匹配同称

夏日梦妆似缀，宜室宜家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非泽为夫，萧凉吾妻

“萧凉吾妻......”

文字照常龙飞凤舞，我念完这句，忽然很想见他。

就着艳丽的夕阳，我仿佛能看到阙非泽写下这些文字时耐心温柔的模样。今日所见的魔王版阙非泽实在太过超出我的心理预期，此刻见信心绪难平，便迫切有了想要见他的愿望。

我急需确定和我同处的阙非泽是真实存在的、鲜活的、阳光的，而不是那个和我记忆相悖的阴森鬼样。

像是有所预感，我眯着眼睛往窗台下望，他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楼下的少年不规矩地披着校服外套，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傲慢，扣着一副金属粉的头戴式耳机，漫不经心走到那棵还开着的桂花树下时抬头看了一眼，细长的丹凤眼惊讶地睁了睁。

随后他摘下耳机，唇角慢慢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手掌摁着落地窗的玻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下一刻，我置身于一个完全空白的空间里。

我看着身后把我带进这个空间里的人，“阎王？”

我不是故意要偷看别人信件的，只是这封信虽然纸张精美，却和我随意撕下的作业纸一样没有装信封，乃至于我一眼便瞧见了没折进去的信尾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萧凉。

上书：萧凉吾妻。

最终，我们三人联手把冬不立打了一顿，火锅聚会宣告结束。

目光猛地在这几个字上定格，手已经不自觉打开折起来的信纸。

“萧凉。”

耳边忽然现出熟悉的温和的男声，紧接着，周边喧杂的各种声音如岸海退潮般飞速退尽，整个世界肃清干净。

我闻着被子上太阳晒过的香气，陷入睡眠。

第二天在学校，我用一节数学课的时间给阙非泽写了封信，放在他的课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