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者们平时各有任务在不同时空，除了一年一度的鬼官聚会，难得见着人那么齐，简直人满为患，瓜果点心摆满沿途的桌面。

“我尽量。”和岳丘并排落座，我左看右看，发现时空门仍不断输送进人，接近三点，我们这六人座都不得不又加塞进来俩儿。

像一团乱麻，明明看得见另一端线头，却怎么也绕不出去。

努力爬了那么长一段路，我以为离终点很近了，谁料定睛一看，还有那么长，那么长一段不知道还要拐多少个弯的线段。

我有点理不清我和阙非泽的关系。

“阿凉，”岳丘笑容灿烂，“一会儿抽奖，你运气好，帮我抓个旅游券。”

会议时间设在半夜三更，怕阙非泽突然醒来，我施法让他睡得更沉了些。

不知道会议主题是什么，我带着一颗混沌凌乱的大脑，只期望祈祷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会议。

“这次会议阵仗怎么那么大？”我举茶入口的时候胳膊肘撞到隔壁的鬼官，歉意笑过，我眉心收紧，“看着也不像是开会的样子。”

“楚还！”同僚坐了一圈，朝我招手，“到这儿坐来。”

我含糊应着点了点头，扭脸便瞧见岳丘，他抓着一盘花生啃得正欢。

“开什么会？”对面不记得名字的大哥捧着猪肘子，一头雾水，旋即了然道：“不是开会啦，今天万鬼蹦迪，你失忆了不记得，哎，地府什么时候开过正经会啊，都是噱头，叫咱回家的，你就当，就当团建活动，差不多的。”

“哦......多谢。”我冲他抱了抱拳。

“老谢。”大哥拿着猪肘子虚虚拢了个回礼，道：“看得起我喊我老谢就成，嘿，我是你完成八世任务的见证者。”

换上鬼官制服在地府现身，我身子一轻，在阳间像枷锁一样的满身伤痛全部消失干净，整个人都舒畅了。

旁边桌的说完摇摇晃晃从阴影里站起来，我才看清他是上次输了打赌被掏空兜儿的冬不立。

他看起来已经喝过一轮了，脸颊绯红，一袭和我们还愿者明显不同的白色制服特别显眼，紫纹鎏火的图案至肩头倾斜而下。

“说到任务，哎，楚萧凉，你这次任务怎么样？听说又念高中了？你做人的时候可是学霸，怎么样？”

岳丘拍桌狂笑，“刚给劝退哈哈哈哈！”

大家一阵附和，笑得东倒西歪。

我嘴角抽了抽。

“高中时挺难混的，我上次任务考试垫底，我‘爸’给我一顿好揍，老子都能当他祖宗的人了，脸还要不要了你说，丫挺的，死了之后到地府我一顿——”

“一顿好吃好喝伺候人舒舒服服去投胎！哈哈哈！”

“真是孝顺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也笑，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完这个便挤兑那个，末了又开始集体吐槽自己的任务主，哪种槽点都有人感同身受，于是你我碰碰酒杯，互骂几声傻逼任务主惺惺相惜，一派其乐融融。

言来相往间，我宽心不少。

大抵算是明白了，还愿者和任务主遑只是工作关系，我身为还愿者，安心做好本职工作即可，旁的什么朋友不朋友，我玩不懂人心，也玩不动，考虑甚多为何，顺其自然吧。

弄明白这点，我心情好过许多，挽袖起身添酒，加入到吐槽队伍中。

凌晨三点，阎王驾到。

所有鬼官起身行了一鞠礼，阎王在最高处落座，宣读万鬼蹦迪的规则，蹦迪大会正式开始。

我的千字检讨至今只字未动，瞧见阎王心里头虚，直躲进阴影里。

他致辞完毕，朝台下笑了一笑，鬼官界的琉璃花灯仿佛都更亮了些。

下刻，他身形一晃，我身边众鬼官此起彼伏道：

“阎王好哎！”

“阎王好。”

我悄悄举高了袖口，捏着酒杯随大流和阎王怼。

“诸位平日辛苦，今夜请务必好好放松。”阎王笑道，“优胜者有法力及魏晋时空卷奖励，预祝诸位旗开得胜。”

“多谢阎王！”

“魏晋时空卷！哈哈！今晚谁拿到了可一定要跟我换啊！我想去看潘安很久了！”

“就你想去看潘安！我们不想去啊？谁拿到了给我！我出八百金！埃及艳后亲赏，收藏价值不可估量！”

“滚滚滚，上一边儿去，我换未来时空的机甲钥匙......”

时空券平日由监督管理局负责保管和发放，申请需要有正当理由，阎王亲自盖了戳才能使用，十分金贵。

鬼官工作到一定年限，可以享受每年公费旅游，可于指定的开放时空任意挑选旅游目的地，这是最容易拿到时空券的方式。

余下还有各种奖励，例如我上次捉住阙小小所获的五张时空券。

地府里工作但凡有些年头的鬼官们多多少少不屑每年都能获得一次的开放时空券，新来的鬼官连公费旅游的资格都没有，像魏晋这种不属于常规开放时空的朝代时空券相当罕见，阎王拿来当彩头，真真是吸引人。

我手握五张时空券，心中平静无波，本对蹦迪也没什么兴趣，只凑个热闹便好。

听说是魏晋时空券，岳丘口水横流与我商量旅游事宜，阎王附耳低声道：“跟我来。”

我手一抖，泼出些酒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阎王随便寻了个理由支走岳丘，笑得我心里头直发毛。

我干笑。

“滑头。”他曲指敲我额角，“去，陪我走走。”

逃不过还躲不开，我摸摸鼻子讪讪跟上。

途径地狱火河，鬼官界人声鼎沸，死魂界寂静萧无，一桥之隔，两翻景象。

阎王在桥当中停下，我也站住。

两厢无言，我决定主动坦白，“检讨——”

“萧凉。”阎王同我一时道，我止住话头，他回首看我，唇角微扬，眉目温柔，话一出口，却寂寥落寞，他道：“我的不归鸟，当真不归了。”

阎王貌似之前与我相熟，但我对阎王的认识却仅限于《鬼官名录》首页上短短的一行介绍，他原身是一棵生于天宫的长青藤树，万年化神，是掌管天下植物的天官。

却谁也不晓得他天官做得好好的，为何忽然要接任阎王一职。

关于不归鸟我毫无印象，也从未听其他鬼官提起过。

阎王自己先失了笑，眸中映着赤橙的光火，“当真是酒喝多了，跟你说这些。”

“真好。”他翻开手掌，掌心现出清酒，将它一饮而尽，阎王再次叹道：“真好。”

我凝蹙起眉，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料一张口，半个字也无。

他抬手置于地狱火河之上，张开手掌，胭脂玉色的酒杯投进地狱火河，咕隆一声轻响便没了踪影。

“萧凉，我真羡慕你说忘就能忘了。”阎王走之前道：“而你身后之人却从未停过追逐。是不幸，也是幸。”

阎王打的哑谜我听不懂，他走后我独自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直到岳丘用夺命连环扣将我唤回。

待我去到岳丘身边，蹦迪大会已经开始，四处灯红酒绿，满目皆是甩来甩去的胳膊腿，一帮鬼官弄得同群魔乱舞一般。

嘈杂如此，也不晓得最后是依据什么来选出优胜者。

岳丘扭得正欢，他告诉我他现在不想去魏晋旅游了，但他想用魏晋的时空券跟换冬不立的未来世界炫彩冰淇淋。

被岳丘强制性拉着陪跳了会儿，我实在受不了了，中途使了个法决悄悄溜走。

在地府喝酒和在人间不同，地府的酒直击灵体，即便过了时空门也带着酒气。

进到病房，我懵了一懵。

病房里没开大灯，小台灯是柔和的黄色，从阙非泽的床头柜上蔓延笼罩着整个病房。

阙非泽浅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坐在床边，细长的眼睛直视向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我朝挂钟看了一眼，时针正正正好停在三上。

“你喝酒了。”他口气平稳。

我冷静的点了头，心想自己醉得不轻，不然阙非泽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藏青色的。

有这么老吗？我举着杯橙汁愣住。

“得了你们，别逗人家楚还了，人家能用功德兑换清空记忆，你们有吗你们？一个两个的还敢笑话人家，人再发个力，再凑八个连续回收记录都只是时间的问题，酸溜什么。”

我主动把自己面前这份猪肘子递给他：“谢哥。”

“哎嘿嘿，”老谢夸张的抚了抚胸口，“真看得起我，还谢哥，哎呦哎，受不起受不起。”

我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那一整个下午我在装睡和真睡中度过，阙非泽以为我真的累了，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扰我。

大家伙儿就一块儿笑。

“楚还，你别跟老谢客气，真排资论辈啊，在场的谁不得叫你一声楚哥，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身心俱疲。

晚上八点，喝汤的时候收到阎王助理群发的临时会议通知，我和岳丘一商量，约好同时到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