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专业化的分工，那么搞定意向，靠的是客户经理；交付条款谈判，靠的是项目经理；财经条款，靠的是CFO或者项目财务人员。只不过现在季风没有人手，就只能全部让张瑶来负责，另外再指派郭成在交付问题上给她一些有限的支持。

季风把后续合同签订的工作给张瑶解释了一番，后者详细地记在本子上，然后问道：

“怎么了？”

张瑶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回去的路上，张瑶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季风，搞得他心里发毛。

十分繁杂。

“做生意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对方是一个专业化的生意人，技术对技术的谈判，我们自然不会聊这些有的没的。”

“但是他是一个传统的商人，搞好产品服务，很多时候不如搞好关系，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只能顺着他话说咯。”

“所以你们聊的那些，那些女人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事实上，一项合同签署的流程，确实就跟季风说的一样，先要靠关系搞定意向，然后才会进入到技术谈判阶段。

涉及到的内容包括如何交付、交付周期多长、使用物料的品牌、回款的方式和时间……等等。

季风头都大了一圈。

转移话题失败。

其实刚才也没聊什么出格的话题，只不过聊到大闸蟹，又转到了姑苏，又转到扬州，李经理嘴贱地提起扬州瘦马，这才慢慢跑偏了。

“而且，别以为现在这笔生意就是做成了，合同没有签之前，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今天这次谈话，充其量是确定了意向，后续繁琐的合同工作就要靠你了。”

“你还说你不懂？！”

张瑶把卷成一团的产品手册狠狠砸在季风脑袋上，一下接一下，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等等，我去，等等！痛啊！……”

……

初次创业就进行得如此顺利，张瑶的心情尤其雀跃，瞎闹了一通后，两人回到学校，她晚上还有课，而季风则要继续去培训交付团队。

这段时间有郭成帮忙，工人们都学得很快，尤其在实操上已经有模有样，工勘部分郭成有一定的经验，其他人基本都是室内装修熟练工，超过半数的工人有大型商场和酒店的装修经验，应付一个宾馆问题不大。

季风也是第一次上手内部电话交付项目，对具体的工时并不清楚，但从几次操练的进度来看，效率比他预想的要高得多，于是他也暂时打消了继续扩充人力的想法，转而租下一间相对体面的临街铺面，准备着手招聘一名正儿八经的交付主管。

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挖那些大厂的墙角。

季风打印了一大叠招聘启事，上面的内容简单到除了公司名和联系方式只有三行字。

“招聘

需要经验丰富的电信业务交付顾问

非全职、不用坐班

小时计薪。”

没有直接写要招聘全职岗位，好处很多。

首先是可以吸引到更多人前来应聘，毕竟让他们放弃手上高薪且稳定的工作，来投靠一家小公司，不太现实。

但如果只是做个顾问，不耽误正常工作时间的话，谁会拒绝多挣一份外快呢？

其次，这样的招聘启事在对手公司看来，也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敏感点，不至于引到他们的仇恨。

最后就是，如果招聘过来的人足够优秀，并且又确实不愿意辞职，那么吸纳他作为顾问对季风也没有任何坏处。

往未来看，他不缺钱，只要合同开始执行，并且回款滚动起来，在短期内，他会很快陷入有钱赚没地方花的尴尬处境。

做研发，钱暂时还不够。

扩展业务，业务是有边界和饱和度的。

只有人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并且在一段时间后，会把吞掉的金子加倍吐出来。

到了第二天，季风拉上自己的队伍，交代了任务，一帮人各自出发，到爱里新、诺记、思科甚至中星的办事处门口，开始大发传单。

季风和张瑶则坐镇在她家卧室门口，等着应聘的电话打进来。

张瑶的妈妈一天没课，也陪在一边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她妈妈叫陈菱，是东华师大的副教授，教马哲，已经四十来岁的人了，但思维极为开放活跃。

张瑶跟季风折腾创业这件事情，她老早就知道。

与一般的父母不同，她很认同年轻时应该多尝试、多闯荡的观点，并且认为女生尤其应该去闯荡。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女生一旦结了婚，就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到时候任你双方父母再开明，自己性格再坚强，也会不知不觉地被禁锢在家庭这个小圈子里。

而且季风租了几个月的房子，性格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又常常看到女儿向他请教问题，于是便放心下来。

尤其是在知道两人要做的居然是通信业务后，心里最后的障碍一下子被扫除了。

毕竟通信这东西，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高科技行业，那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

“哎，季风啊，你们卖这个交换机，我们家能不能用啊？你看我们就一台电话，好几个房子，怪不方便的咧。”

季风笑了笑，回答道：

“阿姨，理论上是可以用的，但是没有必要。一台交换机可不便宜，现在最便宜的4门简易型一线交换机，都要好几百块钱，比普通人一个月工资还贵，而且还要加装电话终端，又是一笔开销。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直连两台电话，互相实现监听。到时候只要不同时对外拨号，基本也就相当于两个设备了。”

“那还是算了，万一有点啥事情，被别人听去了多不好。哎季风呀，谈女朋友了没有呀？”

陈菱是文科出生，一丁点的技术名词在她那听着都跟天书一样，其实她也只是想开个头，以便迅速转入八卦环节。

“没呢阿姨，大学的时候忙着念书，现在忙着创业，还没有时间啊。”

陈菱拍了拍大腿，感叹地说道：

“你们现在自由了，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包办婚姻哦，包办婚姻侬晓得伐？我跟瑶瑶她爸爸呀，结婚之前，就见过两次，也是运气好，碰到合适的人哟。”

季风隐约听出陈菱话里有话，但一时之间又想不通。

“那确实是幸运了，包办婚姻，幸福的人太少了。”

陈菱赞同地感慨了一番，便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盘龙眼。

“来，尝尝这龙眼，可贵了！一块八毛钱一斤，说是羊城那边的石硖龙眼。你们先等着，我出去洗个衣服。”

季风拿起一颗剥开，确实是果肉厚实，皮薄籽小。

“我们老家也有龙眼，不过品种不好，果肉比较少----倒是很甜。”

季风老家是桂海，那边属于亚热带气候，比起龙眼，更出名的是荔枝。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说的就是他的家乡。

“学长，你是桂海人，去过漓江吗？”张瑶好奇地问道。

“去过啊，不过我在那边生活久了，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喀斯特地貌区，其实山水都差不多。”

他一边说，一边把龙眼去皮去核，放在盘子里。

小时候在家，荔枝上市的时候，农村的叔叔婶婶经常会往他家送荔枝，妈妈就是这样一一剥好，然后吊到井里镇凉，等他放学回来，就能吃上冰冰凉凉的荔枝肉。

现在想起来，都是贫瘠的童年里难忘的回忆。

“我听说，你们那边最近发生了一起大案，死了好几个人呢。”

季风一时语塞。

真是聊天鬼才。

他知道张瑶说的事情，前段时间广西一个农民杀了自己妻子家一家四口，消失无踪。由于手段恶劣，全国各地的报纸上都登了通缉令，也难怪张瑶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在这种温馨祥和的气氛下，猛然间提起这么一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而张瑶话一说出口，也觉得失言。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想多聊几句，没想到脑子一短路，下意识地把最近看到的新闻说出来了。

想说点什么，又感觉季风没回答自己，不好意思再开口，尴尬得脚趾扣紧，只好低头拿起盘子里的龙眼一口一个。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十几秒，季风才咳嗽一声，开口说道：

“咳咳……这是我剥给自己吃的。”

一瞬间，张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到脖子。

原来动画片里的情景都是真的啊。

这是季风当时唯一的想法。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浦江。

张瑶默不作声，拿起还没旁边完好的龙眼，小心翼翼地剥开，放到盘子里靠近季风那一边。

“我我我……还给你。”

季风无奈地拿起龙眼。

“你吃吧，我帮你剥。你说那个案子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要抓人估计难了，起码要等到几十年以后，指纹和基因检测技术成熟了，才有机会抓到凶手……”

实际上，那起案子直到2012年的时候才告破，靠的正是指纹匹配，中间侦查过程之曲折，最后破案的经过之离奇，堪称悬疑的范本。

然而在此时，两人一个无心说，一个无心听，只有一部默不作声的电话，和盘子里不断增加的，被剥掉壳的龙眼。

“这都是老黄历了，古时候的扬州是盐商的聚集地，他们生活奢侈，尤其在美色上极为苛刻。把贫苦家庭中面容姣好的女孩买回来，教她琴棋书画，还有伺候人的本事，这个过程就叫养瘦马，跟把千金宝马养肥了再卖是一个意思……”

说着说着，季风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不过天见可怜，季风只是单纯的附和而已。

“我哪懂啊，你没看我全程都是说，对对对，这也不错，那也不错吗？就是因为我不懂，才这么模棱两可地引导话题罢了。”

第一单生意出乎意料的顺利，季风也就不急于继续签单，现在交付人手不齐，合同太多的话，延迟交付只会透支客户信用。

张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季风长吁了一口气，暗暗打算下次再谈意向，不能带着她去了。

“那扬州瘦马，到底为什么叫瘦马啊？”

“学长，想不到啊，你还真是什么都懂啊。”

季风明白，这是对刚才的话题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