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称赞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说过你姓温，王大嫂说你是开茶楼大老板。洛阳城里的茶楼只有清风楼的老板姓温，所以我就来了。”

温衡闻言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没打算掩藏身份，所以段永能找到自己并不意外，真正让他意外且在意的，是段勇为什么会带铁胎弓来：“原来如此，那你此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才一进门，他便看见段勇的面前放着那张传说中的铁胎硬弓，整张弓长俞五尺，除了握柄的地方缠了皮绳，其他地方全是一片哑光的黑色。

弓片反曲，由握柄向弓稍逐渐变薄，却在弓稍的地方铸了两只骆驼的脑袋用来栓绑弓弦。

温衡不想多做停留，狠狠瞪了谢峰一眼，马上变换了一副笑脸进了茶室。

段勇的脸型棱角分明，难免给人一种坚毅或是刻板的印象，尤其是的他的眉骨较高，衬得他眼窝深邃，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温衡挑眉赞了一声：“我原本以为制作弓身就是铁胎弓的最大的难点所在，如今看来，倒是弓弦更难一些呢。”

他作势想要去摸弓弦，却被段勇出手阻止：“摸不得。”

他看了看段勇面前的漆黑大弓打趣说道：“不会是来杀我灭口的吧？”

温衡笑着收回了手，他没有去接段勇的手套，而是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主位。

谢峰早给他准备好了炭炉和泉水，温衡把水壶放好之后，这才转向段勇称赞他道：“这么快，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段勇的嘴唇紧抿成线，仿佛他确实如此想过似的，好在他最后没有点头：“我来这里是想跟你确认一些事情。”

他的相貌多少带有一些异域风情，可偏偏一口官话说的温衡都自愧如。

壶嘴开始喷出热气，温衡提起水壶挪了挪了位置，似是不经意的哦了一声：“有话请讲。”

温衡眸光一闪，却见段勇递过来一只漆黑的手套：“这是火蜥蜴的皮做成的手套，戴上它才能触摸弓弦，否则……你的手指可能会被割伤。”

“猪头？”这次换温衡一脸茫然，不过他马上便想到了谢峰，一定是他在段勇家墙上做的记号，看段勇的样子不难猜到他对猪头绝对没有好感，温衡自然也不会承认：“什么样的猪头？我不知道呀。”

他一开始的惊讶发乎自然，段勇便也没有多想，主动绕开这话题继续说道：“你知道后面的刺客是我杀我，可我想知道鸿宾楼里死掉的那个是什么人。”

温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反问段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段勇的嘴唇再次抿紧，良久，他眯了眯眼睛再次开口：“死掉的人，是周显平吗？”

温衡又是哦豁一声，想不到这人竟然认识周显平？不对……他一个隐姓埋名的铁匠怎么会知道周显平呢？照理来说，这些来中原避祸的人最怕就是惹人注意，即便是打探消息也往往要迂回多次辗转获得。

更不用说周显平原本就是微服来的，就是洛阳本地的官员也不知道，他段勇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你认识周大人？”

段勇摇头：“从未见过。”

温衡的脸色忽然古怪：“那你怎么知道他死在鸿宾楼了呢？”

跟这相比，温衡更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周显平来洛阳的。难道除了官府不知道外，其他势力早把周显平的行踪弄得了如指掌了？

段勇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温衡接过之后打开一看，信上的内容竟是兵部下来的一纸公文，上面写明兵部郎中周显平将在七月十五到达洛阳，并在晚上在鸿宾楼三楼设宴款待，与乌孙特使商讨出兵合围事宜。

信纸的落款盖着血红的兵部大印。

温衡看看大印，又看了看段勇，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段勇的脸上神情庄重，他直视温衡肃容说道：“原本我会代表乌孙王室与周大人商谈出兵事宜，可等我赶到的时候鸿宾楼已经被你们封了。”

“你……就是使团？”温衡诧异的盯着段勇：“你应该是汉人吧，你凭什么代表乌孙王室？”

水壶里的泉水早已沸腾，正突突突的喷着热气，可温衡却没心情搭理水壶，而是一门心思的回想有关乌孙的记忆。

乌孙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数百年前的前汉时期，乌孙也曾经称霸西域，只是后来国力衰败，几度濒临灭国的危险，直到大约一百年前，最后一支乌孙遗民辗转来到了敦煌附近，并在那里扎根定居。

虽然如今的乌孙要依靠汉人，可他们并不肯与汉人联姻，更不会容许自己的王权被汉人剥夺。

所以，温衡的质疑虽然听起来有些无理，可却是再正常不过。

段勇对此也早有准备，他从怀里取出一方铜印，与方才的书信放在了一处：“这是大汉宣帝亲授的昆弥印绶，见此物如见昆弥。”

昆弥是乌孙王的称谓。

温衡没想到段勇会有这种东西，他好奇地打量着青铜印绶，只见那印绶其色如金，橐驼纽上有着一层厚重的包浆，扑面而来古朴和霸气领温衡相信此物确实是乌孙王的昆弥印绶。

温衡忽然眯了眯眼，段勇显然是个汉人，他绝不可能是乌孙王室。那么唯一可能的人便只有一个——他的女儿，那个叫洛洛的小胖丫头才是真正的乌孙王室。

想到这里，温衡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你女儿的东西？”

段勇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摇了摇头：“是她的东西。”

这个回答很有意思，他明显避开了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只对印绶主人的身份作了回答。

略顿了顿，他继续问道：“所以，周显平已经死了吗？”

温衡点头：“没错，周大人确实死了。”

段勇的眼中闪过一抹难言的失望。温衡便继续说道：“曹大人说朝廷还会派特使来的，先前的约定仍然有效。”

段勇深深吸了口气：“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射死了两个，射伤了一个。”

段勇的目光直视温衡，见他的脸上不见丝毫诧异之色，才眯起眼睛继续说道：“你果然全都知道，我家墙上的猪头是你画的？”

段勇也不客气，开口便问：“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谁死了。”

温衡在心里哦豁一声——难道段勇是来跟自己挑明身份的吗？

面对温衡的无声指责，谢峰却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嘛”

心里虽然如此盘算，可面上却不得不继续装傻：“死人？你说哪个？”

段勇闻言脸色一沉，似有不悦的蹙了蹙眉：“昨天死了很多人吗？”

温衡一时哑然：“大约有那么两三个吧……”

弓弦也不是常见的牛筋，而是一种温衡从未见过的奇异材料，也和弓身一样的漆黑，不过一根线香的的粗细，却把那极有韧性的铁片牢牢束缚成长弓的形态。

温衡看的出神，段勇也没有出言打断，发觉温衡的目光在弓弦上停留良久之后，他才出声做出解释：“弓弦是用铁线蛇的蛇筋做的，又坚又韧，寻常的材料做不了铁胎弓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