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父母，他们一直在忙工作，一天到晚，几乎不回家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没有人陪我……”男孩在抽泣，似乎有眼泪留下。

“……”

“老师，这不是垃圾……”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穿着校服，低着头，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位怒气冲冲的老师手中的那副卡片，以及他办公桌角落的三堆卡片。

“影响学习的东西，不是垃圾是什么？下课就知道玩这种东西，都是七岁的孩子，为什么别人就能好好学习，写作业，你就不能？”他猛地把手中的卡片堆砸到了桌上，一张张散落了出来。

“你怎么又在玩这种卡片？说多少次了学校里不能带这种东西!我都没收了三次你怎么还不听？下次再带这种垃圾过来，我就要叫家长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名老师，也只配备有一人的设施，看起来这个足够容纳四人的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个教师一个人开设的。

“我问你父母呢？”他放下了茶杯，声音中已经没有了怒气。

“老师，我知道了，我下次不带过来了……能不能把卡片还给我？”男孩鼓起勇气，尝试着抬起头问道。

“还惦记着呢？我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你知不知道？我见过沉迷桌游的学生，但你这么沉迷固执的还是第一次见！现在刚好放学，你也别走了，打电话叫你父母过来！”他的样子，就像是要把男孩吃了一般。

“所以……”男孩尝试着继续说下去，但是被隔着办公桌的老师打断了。

“不在？在外地？所以没有人管你？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的其他监护人呢？别告诉我你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是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的！”男教师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他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地降低了音调，最后都不像是在斥责了。

“我，我的亲戚都在老家，我们一家三个人算是到外地来的，所以……”

“所以你把这些卡片上印的小人当做你的朋友？”

“嗯……”男孩惊讶地抬起头，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别哭了。老师不知道情况，这卡就先还给你吧，之前语气太凶也是老师的不对，先给你和你的朋友道个歉，老师保证，以后不去管你下课玩什么，但学习一定要认真，现在荒废了态度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从小就要养成好习惯明白吗？”他把那些散在桌上的卡片重新理好，郑重地交到了男孩的手中，“老师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资质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努力，这个世界残酷，很容易被淘汰的，知道吗？你说没有影响到学习，那去考一个班级前十给老师看一下吧。”

“老师……我的父母……不在……”男孩低下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客观来说，那不是完全正确的，以我的主观来说，那是完全错误的。”

“嗯？”男孩愣住了。

“不要抱怨应试教育的局限性，它只是让你学习如何去学习。”

好像真的是这样。

“嗯，老师，我明白了。”

“每次看到你在玩这种卡牌的时候，总觉得你比一般沉迷的学生还要沉迷……不对，是认真。每次没收了你的卡片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总是比那些沉迷学生还要大，与其说是愤怒，倒还不如说是不甘心，但又强行忍下来了。

“所以你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和其他七岁的孩子都不一样。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我说错了请你打断我，你是不是对这个‘决斗怪兽’，有绝对的了解和自信？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小学生玩这个玩得这么入迷，一般真正对这种印着繁体字卡片桌游有兴趣的，也只有高中生了吧？你繁体字都看得懂？有些还是英文的？”

“嗯。”男孩只能点头。

“有多少的自信？”他感觉事态的发展又有些严重了。

“嗯，因为没有更大范围的了解，所以也不好说吧。至少这个区，没有人玩得过我……至于游戏里面的人机对战，胜率基本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男孩扭扭捏捏地说道，像是个女孩子似的，“那个，老师，我说了你不要笑我，我是把这个当作学术和人际关系来研究的。”

“这两种东西怎么可能一起研究？”他忍不住吐槽道，然后突然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说道，”啧，不对，这种桌游有官方正式的比赛吗？你准备去当职业选手？你准备靠这个代替学习来成为你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混下去的资本？”

“嗯，可以说，我也是靠我的‘朋友’吧，总有一种友谊羁绊一样的感觉……”

“那从这个角度，通过学习你多少也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吧？学习为了获得知识，获得知识为了获得品味，获得品味为了获得高尚，获得高尚为了获得认可，获得认可为了获得情感，为了促进情感，你们就会一起去学习了。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能够当做学术和人际关系去钻研，先不说关于学术的部分，就你在班级里的人际关系……不需要我提醒了吧？就连男生都不跟你玩啊？”

“老师，我一个习惯了，没关系的。”男孩哽咽着说道，看上去明显是想证明自己很坚强，但显然，他失败了。

“不要欺骗自己了，一个人玩桌游，有意思吗？”他顿时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像是高中生之间的对话，这个孩子早熟得不像个一年级的小学生。

男孩小嘴微张，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果然啊，这孩子缺爱……

“我大概只在这里任教一年，然后就要去夜原城私立高中教高中生了，所以只有这一年会成为你们的班主任。”他突然说道，“既然对于你来说，学习和爱好都不能放下的话，那就努力两个都选吧。如果能够考进这所重点级别的私立高中，我会好好教导你的，到时候稍微偏袒你一下也没关系，主要是成绩给我提上去，明白了吗？”

“嗯。”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这些都还给你吧，老实说，我觉得桌游可以当做学术来研究，但是当做友谊是绝对不行的。”他将那三堆卡交给了男孩，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地说道，“不要一直玩，尝试着去交点朋友的，你的性格，其实有些孤独和自卑的，朋友不多吧？找几个一生的朋友就可以了。”

“谢，谢谢老师！”男孩收好卡片，然后猛地鞠了一躬，抹着泪跑了出去。

“呼，我当初为什么要选心理专业？”他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啊，还有那个自闭天才少女在等着我去心理辅导……资本家的豪宅，烦死了……”

公元二零一四年，那些孩子十二岁，初一。

“你们看你们看！我拿到‘决斗游戏’全市公开赛冠军了！”男孩兴奋地拿着奖状跑上楼梯，冲入了一间卧室，对着趴床上玩国际象棋的两个女孩兴奋地说道，“十二岁，初中组第一哦！”

“有什么好稀奇的？人家比你小，拿了多少全国全世界的奖项？你兴奋成那个劲儿？”粉发少女盯着棋盘，漠不关心地说道，“别打扰我们下棋，这可是世界级的对决！”

“额，那个，要比我们两个都比不过吧？”男孩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比你稍微要好一点，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粉发少女始终没有看男孩一眼，将自己的骑士向左前走，吃了对方的一个兵，“好，吃你！”

棕发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把角落里的主教斜着挪了上来，一下吃掉了那个骑士。

“啊！！我没看到！”粉发少女懊悔地大叫道，“那么，这么走！”

“将死。”棕发少女笑着将自己的城堡移动了一步，说道。

“那个，其实我……”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看到那些挂在雪白墙壁上的奖状，以及柜子里陈列的金色奖杯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啦，不要在意，随便说说，反正你比我强嘛，反正我一个奖也拿不到。”粉发少女无精打采地完全趴下，乱挥双手扫倒了一大片棋子，“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自律哦，不然很容易得意忘形的。”

一个人际关系完美的女孩，一个学习智慧完美的女孩。自己只能在下方仰望，奢望，遥不可及，但也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想法。

男孩双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先前的喜悦与激动完全消失不见。

“那，我先回去了哦。”男孩强打起精神，挤出不自然的笑容，说道。

“嗯，不要跟姐姐说我在这里，知道了吗？不然以后有你好看！”粉发女孩终于把头转向了他，举起小拳头示威般说道，但完全没有威慑力，反倒有些可爱。

“嗯，知道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倒是很羡慕你有个家人在身边，我要是你的话，肯定不会惹她生气或者这样偷偷跑出来的。”男孩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和自己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陪笑着说道。

毕竟自己也是通过比赛，在名人裁决团认识那个天才棕发少女，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跟决斗怪兽没有一点关系的她被邀请成为数场比赛的评委，然后自己才间接认识粉发少女的，后来初中就变成了同学。他们三人之间大概比普通的朋友关系更亲密一些，没有太多的顾忌和约束，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小女孩太单纯了吧，总感觉自己和她们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大。

“啊，不是，姐姐同意了，只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这样跑出来，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应该说，我们商量好了，不影响我们姐妹的关系的。”粉发少女转过头去，收拾棋子准备再开始一盘国际象棋，若无其事地说道，“家人之间分开，常有的吧，或者说就算分开了，迟早也会重聚吧？只是时间问题。”

男孩呆滞在原地，双手垂下，手中的奖状掉落。棕发女孩看着男孩，明显是想要说什么，但却停住了，转而低下了头。

家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聚。

家人，朋友，一切都只是剩下了表面的形式。

自己没有能力，还要去奢求，自己明明不应该得到，却不自律，自己明明很弱小，却以为自己很强大，有了一点成就就沾沾自喜，真正有成就的人，却是那样矜持，高不可攀。

她们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会依恋，进一步产生了喜欢的情感。但是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面对，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是不是正确。有的时候甚至想，两个中选一个自己该如何去选，后来就发现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太低劣了。

可是，总是很向往，想要比朋友更近一层。

“那，我走了。”男孩俯身拿起地上的奖状，然后转过身去，轻声说道。

“嗯，以后有空再来玩。”粉发女孩朝着男孩的背影挥了挥手，她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下次拿个世界冠军回来哦！”

男孩没有回答，直接离开了。

然后，他去找了一个叫做夏目的女孩，女孩告诉他，不要展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于是在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学会了微笑，学会了傻笑，将一个全新的形象树立。

夏目说的话，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别的老师是不是都说，学习是为了以后能够找到好的工作，享受好的生活？”

“嗯，几乎都这么说。”

“嗯……班级前十？”男孩像是接过一块珍贵的宝石一般，到手之后马上塞进了腰带上的卡带中。

“老师观察学生资质的直觉一向都很准，你日后必定是个人才，所以先把游戏放一放。你要知道，中国人多，世界很广阔，竞争都很激烈。虽然你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老师的说的，你应该都懂。”

某小学，教师办公室。

“老师，我的兴趣，在卡片上面。”男孩看着老师，很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哎，就算是天才学生，又有几个是真正爱学习的？”他似乎是很烦恼的样子，继续说道，”没有兴趣也要去学，这样还能学出来的，才叫天才，也就是自制力和毅力。老师还是那句话，你要分的清楚孰轻孰重，至少你还是一个应试教育学生的时候，以学习为重，否则很难跟比人拉开距离。”

“拉开距离……”

“我……我没有影响学习，我只是下课放松一下……”

“还说没有影响学习？这次考试成绩下滑那么多，我听同学说了，你每节下课都玩，别人复习的时候你还玩，一放学就冲到对面文具店买卡片，比学习还有热情！你该不会真的分不清楚什么更加重要吧？”他似乎是更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