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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沉默是把软弱的刀

  • 作者:微微君山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9-17 14:05:07
  • 字数:12302字

要是往常,秦云岭立刻要瞪眼:“老师你有病吧!”可这会儿,他强忍着极端的不适,让老师的格子手帕在脑门上走了一个来回才躲开,已经凉下去的汗又如暴雨突下,气喘吁吁地跑开了。

“老师,有几天体委躲在角落偷偷哭呢。好几个同学看见了,都不敢问。这几天才好。”一个男生看体委跑开,偷偷打小报告。

没有直接的目击者传出可靠的信息,当时的混乱也没有持续太久。班主任陪同双方家长约谈,结果都能接受。眼看一场撕逼大战化干戈为玉帛,班主任松了一口气。

化险为夷也要撤职,也要进行年终考核的降级处理。班主任表示不服气。

据说涉事女生的家庭也是通常意义上的问题家庭。爸爸家外有家,不常回来,妈妈正好麻将桌上寻快乐,也不去找,爷爷奶奶看所有人都不顺眼,指鸡骂狗是常事。女生处于被忽略的境况中,也习惯了自己消遣,偶尔不回家也没有家人寻找,谈谈朋友,吃吃喝喝,都是常态。

张健正偶尔会想想秦云岭这小子,着了什么魔道差点给他闯祸,后脊背冷不丁冒出一溜冷汗。再看到秦云岭带着同学跑操,训斥同学的模样比他还凶悍,张健正就笑笑的,正好躲清闲。3班体能训练的纪律,空间绝后地超过了4班。再看看秦云岭前后跑着整队,完成当天训练任务一脸大汗地走出操场,张健正忍不住爱怜地替他擦擦汗。

张健正处理问题的过程堪称教科书,但不宜宣扬,而且他的担忧依然存在。终于战胜软弱的自我打电话过去,李小美妈妈有气无力地给女儿请了半个月的假,说病了。他点头说好。“好好养病,身体健康了再回来上课。”

十天左右李小美就回来了,张健正什么都没问。李小美依然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塌肩缩背的时候好像不存在。

“要不要我告诉你们体委你说的话?”张健正瞪着告密学生。

李小美沉默了许多,嚣张跋扈之气像冬日残雪遇到连日暖阳,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这不就很好?坏事能变成好事,坏事就不是坏事了。张健正感觉自己又通达了许多。

跟所有老师打声招呼,上课时李小美爱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干涉,如果有听课有交作业,能表扬就表扬,不愿意表扬可以忽略。李小美只是涂涂划划,上课时听着她嘶嘶唰唰的铅笔声,只有小杨敢于瞪她一眼,于是收了笔,只在数学课、英语课上不画。

“不要不要老师我啥都没说。”男生吐下舌头,撒腿就跑。

跑了几步似乎明白过来,又停下脚步,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张老师说:

“老师你知道吧?你故意装的!”说完才兔子一般跑了。

秦云岭调到教室第一排最中间,每天都生活在张健正的眼皮子底下,嬉闹少了,写作业的时间多起来,成绩开始稳步上升。

自己的孩子自己教育。虎毒不食子。这话的确是讲老虎的,但也要相信人类中绝大多数的虎妈虎爸也是不吃孩子的。李小美妈妈能在女儿出现问题时到学校来,就可见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母亲。怎么办?母女连着骨肉带着血。打老师可以痛下狠手,骂学校可以撒泼胡闹,自己孩子呢?她只能咽下这口气悄悄处理。护女儿体面,也护了自己体面。于是张健正将一件在东正中学办学历史上称得上是破天荒地的意外静悄悄地消弥于无形。

李红英、吴志敏听见嗡嗡声,还没发现是飞蚊还是飞机,忽儿天青气爽,万里无云!

张健正请向主任喝酒时又叫了几个人,酒到八成酣,向主任都没有酒后失言提起这事。

走过路过全当没有发生过。

素质高。这是他给向主任的评价。

可是!然而——江湖水浪打浪,总是一浪接一浪。张健正最近颇有点哲学家的忧思。

跟洋洋桔子一个办公室,看着她们穿红着绿的,年轻漂亮,一起开开玩笑看看大片,搞点无伤大雅的小暧昧;跟陈芷汀一起搭档,顺心顺意,怎么着胡说八道缺课迟到她都不急不恼,时不时拿点老公那的高档烟悄悄给他,却从不说破,让他也时不时地有机会显摆一下;偶尔打打麻将钓钓鱼,出去喝点小酒,毕业的学生请出去吃吃饭唱唱K,如此等等,还行吧。不可能大富大贵,起码身心健康,工作稳定,全家平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点不算什么事的小幸福就没有了?他有点想不明白。郁闷的时候抱怨小杨做事不靠谱。补个课嘛,收费就行了,收礼干嘛呢?表是随便收的嘛?要是让我看见也会当他们真的有暧昧呀!何况女人,个个眼里藏着毒,针都容不下,何况一块表?

他觉得小杨在别的方面有问题已是勿庸置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小杨的排场上档次了。听桔子说,香水口红都是香奈儿、迪奥的牌子货,包包更是了不得,Celine赛琳呢!张健正说我教外语不认得英语字母?怼得桔子莫名惊诧的情感立马变得肤浅幼稚。

本来关系挺生动友好,如果她在外面搞情况,同事之间传达开岂不是很尴尬?这样一比较,还是傻气的桔子最可爱,儒雅的陈芷汀最耐看。

杨洋老师评上一级后离职了去民办中学,课余时间在隐秘的角落开设辅导班。又过了几年,大神杨碰见李桔老师,已是一付不太熟悉的神情。寒暄几句后问老师们可以业余时间补课嘛,答曰还是不行,大神杨才面露笑容。

“这样好。这样我们才有生意做。平地起价,才有胆气。拜拜。”

潇洒地一挥手,坐进鲜黄锃亮的甲壳虫内。又过了几年,在公开与隐秘两条战线同时奋战的杨洋老师评上高级教师,很快辞职去了一间叫“精英榜”的培训机构做专职辅导老师。

张健正一直都断断续续地听说着杨洋的变化,他只是淡然一笑,的确似乎已经不熟悉了。不多久,杨总变杨董,小虫虫变宝马。这么惊人的变化若在几年前必能引发张健正内心五彩斑斓的波涛。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杨洋在物质世界里勇攀高峰,张健正在精神世界里回环向前。

秋日云高风飒爽,缓缓行,不思归。

在通常的小家庭中,有人不思归,就有人伤透心。

陈芷汀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又少了,时常若有所思地发呆,眼底深处一抹淡淡的忧伤,让她的眼睛更清亮更深邃,仿佛奠定全剧感情基调的背景;衣着品味的上升使她的沉默像古瓷器的尊贵,优雅凝重,拒绝靠近。

她看见裘江带回家的行李箱,那意味着他从此天天回家住了。问他是否结束了镇上事务所的工作,他却又含含糊糊。

“有些首尾没有弄完,还要等李大川回来办交接……”

那就是说还要拖一段时间。还要多久?又没有明确的回答。陈芷汀看他抓着后脖颈的回避,感觉他在说谎。不久之后她接到三个电话,都是在公用电话亭打的。接通了没有人说话,轻轻挂掉。什么意思?

这不能不让她浮想联翩。她打破一贯以来的做人原则,放下教案和试卷,查到电话号码所在区域找过去。三个公用电话亭围着一个大商场。商场离家里有五条街道,第四条街道是裘江曾经选定的新事务所地址,后来因为出现问题暂时停下来了。她过去看了,那幢大楼的装修在返工,楼前的道路正被开膛破肚,估计没有半年搞不好。这样看来,裘江肯定要重新找地方,他却从来没说过。

陈芷汀的心里渐渐冷得发抖。她不是那种大吵大闹的人。如果一段婚姻需要用吵闹质疑、跟踪追击来保护和维持,她宁可不要。身边就有活典型。

徐珊能吵会骂,涂亮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那又怎么样?骂得狠了涂亮趁机跑掉,几天不回家,终于回来了,除了继续吵,还能有什么办法?打架?他继续跑。再升级就得动刀子。什么样的女人会苦大仇深到对自己曾经爱的人动刀动枪?

从徐珊身上可以得到结论:男人要跑,无论女人怎样做,都是一个结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找到温柔做妻子,会嫌不够浪漫;找到浪漫做妻子,又嫌不够踏实;找到温柔浪漫又踏实的做妻子,却感叹时光流逝,激情渐渐失去——审美疲劳啊!

站在轰轰隆隆的挖掘机前,陈芷汀泪如雨下。

家里的行李箱又消失了。无名电话从此再没打来。

陈芷汀接时上班,不按时下班,能留下学生做辅导就留下来,有家长来访就在学校等着。给学生辅导,跟家长谈话,让她回到家里空寂伤感的内心得到一丝填空般的温暖。有人不需要,就有人需要,何必在不需要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偶尔看看电话,看一眼是一眼的伤心和绝望。

裘江自把行李箱拿走后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来,她也没有打过去。

又到周末了,真真要上三节自习才回家,陈芷汀在学校等着。天黑透了,办公室只剩下几个住在学校的老师。陈芷汀走在终于安静下来的校道,想不出要去哪里。鬼使神差般,她开动车去了五条街道外的大商场。一个电话亭一个电话亭地巡行过,似乎看到一个细瘦的姑娘妖姬一般扭转着幻影飘了进去,寂静的玻璃格间弥漫着无情的嘲笑……

站在大商场辉煌的玻璃门前,陈芷汀恍恍惚惚如外星人般走进去。绕行电梯徐徐将她带上四楼时装城。穿行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想像着另外两个人,偎依着,嬉笑着,挑选着,轻轻松松抛洒万金,购买着自己的欢悦。

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的的确确经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格子围巾半遮住下巴颏,晚上竟然还戴着墨镜。似乎看见晃动在玻璃窗前的背影,男人站住了,再细看时,人影拐了弯。男人以为眼花,没有兴趣追过去看是否真的眼花,匆匆进了旁边的皮货店。

这个身影用实际行动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进行道歉——为一件标价几万元的貂皮大衣买单。已经被人相中试好,留在柜台前。

恍惚行走的人突然清醒过来。陈芷汀站在一个大镜子着,看着苍白憔悴神情茫然的自己,如同不认识一般。

汀儿!你在干什么?!

耳边似乎传来父亲生气的责备声。

爱护自己!只有你!如果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还能指望谁来爱她!

擦去蓦然涌出的心酸的泪水,陈芷汀终于听到身边一个姑娘小心翼翼的问候声。

“阿姨,您没事吧?要不要进来坐坐?”

阿姨?陈芷汀瞪眼看着小姑娘,怎么称呼的?自己怎么就成阿姨了?再看看镜子,小姑娘年轻稚嫩的脸……没眼再看旁边站着的自己,转头接过对方好心送来的一杯温水,轻轻啜饮一口,在对方的引领之下走向林立的时装架。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陈芷汀专门逃选了几件挂在外面的样版货,典雅、修身,质地柔软,价格不菲。

用超越平常生活之上的品质提醒自己正在遭受的伤害,用伤害的刀刃把自己武装起来,拉开与挥刀者的距离,让自己兵不刃血,离开这片用情感做子弹进行杀戮的战场。

陈芷汀用沉默做刀,慢慢切割二十多年的感情。

沉默是把软弱的刀。除了切开自己的心脏,还能伤害谁呢?渐行渐远的人,在沉默的保护下,安全撤离。

在内心深处安全隐秘的地方,陈芷汀走得艰难,走得坚决。

只有张健正看出了她平静的面容下艰难的行走。

又是哪里出问题了?看着陈芷汀的若有所思,张健正心里忐忑。平时幽默老辣的嘴巴,不知为何拴上了门栓。幽默吧好像幸灾乐祸,安慰吧好像虚伪矫情,真诚吧又有点不好意思。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他真希望自己有年少的冲动,去找陈芷汀的老公,狠狠训他一顿,让陈芷汀的脸上,再浮现淡淡的笑容。

陈芷汀看着张健正也在慢慢变化。

首先晚修时不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饭了,至于喝三吆四叫上杨洋李桔搭伙出去吃饭喝啤酒,更不提了。下班赶紧挤公交车回家吃饭,吃完饭再挤公交车回校上晚修。有乘车卡,来回两块钱。如果在外面小餐馆吃碗面,大碗的兰州拉面也得十来块钱,羊肉泡馍就不提了。能省两块是两块。以前一个月要有一两次和几个老师出去吃个便饭喝点小酒推两盘麻将,酒饭钱在麻将桌上出,慢慢也省了,回家看电视。

工作忙呀.

怎么就把张健正这样的老油条制住了呢?陈芷汀想不明白。

治住张健正的不是神仙妙法,是不得不自觉接受强制性戒烟的行为改造。

张健正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想偶尔有点小娱乐就得戒烟,不想戒烟就得天天回家吃饭挤公交。左膀右臂,砍哪条?砍哪条都得残废,都是痛苦。

生活需要仪式感,真是对的。虽然教书工作忙,但一想到这周忙完了,不带工作的尾巴回家,约几个相好的同事朋友拍两下篮球,吃点小菜,喝点小酒,打两盘面额不大的麻将,顺便骂骂老婆,损损同事,展望一下教育前景,感慨一下涨工资像便秘,孩子表现的差不离就夸夸,表现得实在差就发些对下一代统统不满的牢骚,偶尔再顺几句对女人的议论,为哪个女明星招自己爱争论几句,为哪个人女明星倒霉了嘚瑟几句,三四个小时就过去了。该倒的垃圾倒完了,算牌的时候把烦恼也挤走了。挺好。晚8点出门,12点回家。都不是皮糙肉厚的男人,怕老婆痛孩子,家庭稳定很重要,差不多就行了。

几百块钱剪掉了张健正的小翅膀,使他不能阶段性地放飞自我,觉得有点小猫小狗级别的不开心。这种不开心不伤身体,很伤心情。

有老师找他一起向学校提建议,让学校饭堂给晚上值班的老师供应晚餐,建议有三条:1、与学生餐一样,老师免费;2、给老师供应小炒,略便宜于市场价收费;3、给老师供应汤面,价格可与市场价同,但要保证食材安全。张健正没兴趣。学生餐不想吃,四十多岁的男人了,那些小孩子吃的古怪配菜他吃不下,再说了,晚餐也多是中午的剩饭菜,当老师的,怎么也不能差到这地步。小炒不能说吃不起,汤面与市场价一样不如回家吃。

还是耍耍贫嘴吧,轻松来得简单,快乐来得突然,健康来的便宜又实惠。

班主任就是外姓,举着“都是为你好”的牌子进村,学生厌弃你的牌子,家长眼见你牌子后面的木棍,那可是凶器!你还能有好?

比如李小美,如果告诉李红英吴志敏意外的可能性并约谈学生家长……张健正想都不敢想下去。

张健正默默地嘿嘿几下。不装怎么办?秦云岭这傻小子,能看着他废掉嘛?谁没年轻过?谁没犯过不应该犯的错误?年轻就是好,改错的机会大把,但若一脚踩死了,以后的人生就得扛得那个脚印走路,心气至少砍掉了一半。

抛开这些复杂事,张健正的教育教学还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事情发生在北区九江职业高级中学。

教学嘛,考啥讲啥,老教师了,这点能耐还是有的;教育嘛,毕竟是十几岁大的小屁孩,爹妈没问题孩子就不难办,爹妈有问题直接让爹妈去解决,别弄成自己的事。

教书先生,教他学就教,教他不学就不学,别逼着弄成他不学你就不能成。成绩是过眼云烟,这次没考好有下次,这届没考好有下届,不要用别人孩子的那点分,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考大学读大学,考教师资格证,评职称,没有一关好过,要懂得珍惜。

年轻老师这方面道行差,分不清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所有问题孩子的原罪都出自家庭,无法教育家长就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孩子。没有经验的班主任苦口婆心教育学生,没有效果就变成声色俱厉,激起学生的逆反心理,反而与不负责任的父母同仇敌忾对付班主任。辛辛苦苦没有功劳还随时可能落入陷阱。这有点像古时一些同宗村民,在族里斗得你死我活,一旦有外姓入侵立刻摒弃前嫌联合对敌,打对方个头破血流。

下级行政非常坚决地告诉班主任:“没有家长学校,也没有办法教育家长。出现意外都是个例,早点摁下去是上策。学校不可能为所有意外提前制定预案,但每个个案都可以成为以后引以为戒的教训。这件事和平过渡,以后还有机会做班主任,还有可能评优;如果不接受批评处罚……”

张健正坐在下面,听毛副校长传达完重大责任事故的通报,然后严令学校老师不得在校外议论,做好本职工作……特别是完全中学,在校园安全的管理上尤其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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