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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舌战群猪

  • 作者:微微君山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9-17 14:04:25
  • 字数:12258字

坐着发了一会呆,闻到红薯的香气,用筷子插一下,外软里硬,鸡蛋可能熟了,也不想吃。打给徐珊,没人接听;打给涂亮,没人接听;打给裘江,还没人接听;陈芷汀心中有一点不祥的感觉,正要想想可能发生什么事,电话响了。

是李红英,响亮的声音像一发等待出膛的炮弹。

不祥的感觉涌进脑海——我要死了嘛?微弱的光仿佛飘浮在头顶的海水,一脉一脉地波动着,远远的声音是浮动的光线,哗哗哗地叫醒了她

知觉慢慢回来。手指有感觉了,胳膊,脚趾,腿。深深出一口气,陈芷汀慢慢坐起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胸口像简陋的操场,被杂乱的脚步踩蹋得尘土飞扬,嘣嘣乱跳;口中也如干枯的柴草,一个火捻子就能点着;喉咙紧紧束在一起,要收缩成一个树根,埋进黑暗的地下,再不发芽,再不开花,再不生长。

就是闲得没事干,才把简简单单的生活搞得像电视剧一样波澜起伏,若都像老师那样,网民骂得天翻地覆,工作一分也耽误不起,备课上课改作业、考试开会改试卷、公开课优质课督导课、查教案查作业查听课查考勤查进修查公需查专业课……作业试卷如万里长城永不倒,网民吐槽如千里黄河水滔滔。

拿过手机再点开,已经八点过了,果然是裘江关了手机的闹钟。

裘江给李红英发了短信,给陈芷汀请了半天假。

“陈老师你的课调不开,是做试卷还是写作文?”

陈芷汀浑身冰凉,在酸楚的眼泪涌出前赶紧摇摇头,振奋精神,把这件事摇到脑袋后面去。今天的课太重要了,不能有一点闲情杂念。

起来弄早餐吃。她想起涂亮经常讲的一句粗话:闲得蛋痛。

头皮发麻的陈芷汀低低问能调到哪一节。李红英的口气软下来,说调哪一节都不要紧,不能来就让学生写试卷吧。陈芷汀想了想:“下午有我的公开课,如果能调到第四节我争取过去上。”

“好的好的,太谢谢啦!”

挂电话之前又发牢骚说,宁可十个校长休长假,不能一个老师请病假。倒下一个老师,慌神半个年级。陈老师,还是你能体谅我们。

陈芷汀又躺下。刚才的梦境吓住了她,现在想捕捉梦到了什么,也只有一点残片。又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想到徐珊得意非凡地讲到打了那个姑娘好几巴掌。不知裘江处理好没有,想到裘江是安慰还是训斥,突然心慌起来。那个吊梢眉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徐珊嘴里说的那个……

有骂他拿了钱还要装穷就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这是平庸的邪恶。有骂他补课收费不怕老天长眼天打雷劈——就是老天长眼才不天打雷劈嘛!

“我告诉你,补课不对你就别补,你若补课就应该给费用啊,按劳取酬有什么错呢?贪污受贿才有错嘛!”

——什么按劳取酬啊,别说得那么好听,收那么高的补课费是按劳取酬吗?就是剥削压榨劳动人民!

你看看你看看!他跑题我也跑题,是不?学生跳楼他骂老师收取补课费,我说按劳取酬顺手一击贪污受贿,他就不接碴啦!那你也跑跑题呀,为什么不接碴?欺软怕硬呗!娘滴,我今天非干翻他不可!

岳晓明在陈芷汀前跑完题又回到网上冲锋陷阵。也不怕挂了小命。

补课的都是有钱人。若是家里没钱就让孩子好好读书不用补课就行了嘛!

——上课读书有什么用!你们当老师的上课不讲重点只有到补习班才讲,哪里取得好成绩!!

——你们当老师的,一天就2节课,上完课就到处跑着去补课,就该天打雷辟(劈)!

——白天不改作业,晚上也不备课,作业都让家长检查,你们就忙着挣外快!

——学生不去家里补课就上课收拾他,故意批评罚站。还明示家长送礼。你们丧尽天良!

……

岳晓明忙不过来了,不回复了,对着陈芷汀摊摊手:

“跟外行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一星期十几节课,恨不得天天讲重点,恨不得用重点砸死他,讲得学生都不愿意听了,说我们上课不讲重点补课讲,十几节课的重点堆一块去,读一遍都过不完还补课,这些人咋这么幼稚?”

“说隔行如隔山,谁都懂,轮到教书了,个个都是行内人,似乎比我们还内行。那孩子带回去自己教呗,又不行。老师教他那熊孩子,不懂感激还动不动骂得你斯文扫地,哪有一点点知识分子的尊严?呵呵,为了对得起得他们攻击,我们只能连责任也放弃!”

岳晓明挑起了事端,又气哼哼地把那些跟他磕上的人闪一边不理了。

“这有什么幼稚的,说他们幼稚证明你也幼稚。当年说一亩地能产几万斤粮食不也大把人信?现在还一样。再说了,可能的确有这样的老师存在,虽然我们没见过,但不能保证不存在,毕竟骂的人多数是经历过的。”

李红英过来关心陈芷汀,忍不住接上岳晓明的话题说起来。

“那肯定民办学校居多嘛。你有钱上贵族学校,他收你费你活该,过来罗嗦我们公办教师,有意思嘛。”

李红英的话提醒了岳晓明,他又敲起来。边敲边让陈芷汀核算一下语文一周多少课。陈芷汀真的算起来:

正课两个班一周12节;早读超过一节课的时间,星期一、三、五,一周3个,合计4节课;自习分到学科上正课2节;晚修分到个人上正课,又2节;中午和下午留堂辅导学生合计一周的时间段算2节;抽背学生古文古诗不算入正规时间,无私奉献。总共22节。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优秀教师,活干得利落,账也算得清楚。”岳晓明边敲键盘边翘起大拇指。

“而且——我无私奉献,但我也献得清清楚楚。学校可以不给我计入工作量,家长也可以不懂装懂,但我奉献我自己要清楚。陈老师,我就服你不装。”

李红英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没想到,我们老师的教学任务这么重。还要备课改作业改试卷,各种会议又多如牛毛……”

“不行。我得找找吴主任,不能总让老师无私奉献。给留堂的老师一点点报酬,也是对这种行为的鼓励,对其他老师也是一种激励。”

“你少来。用这种口水沫沫变相占用我们的休息时间。”

岳晓明留堂少,反对李红英的建议。岳晓明反对就对了,李红英很坚决地决定了。

岳晓明又发出一击之后仰天长叹。至于这一击是否致命,估计不能太天真。

陈芷汀却在想真真的老师。心说我也是老师,徐珊骂孩子老师,我也没有特别地为小佰的老师帮腔,而且有时候对真真的老师也有意见。至于那些专心教书认真负责的老师,因为对个别老师有意见,不仅忽视了他们,还放弃了对所有老师的尊重和感激。

看样子不仅是网民会犯以偏概全的错误,每个人都会犯,包括受害者。

明白人难当啊。

岳晓明最后一击果然没有致命,追击他的人在增加,他又埋头啪啪敲键盘。

然后有人骂他这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还做老师。

——我了个去,既然我当老师不是好老师下辈子应该你来做干嘛还要我来做?

去死吧!我下辈子做猪做狗都不做老师!!

岳晓明怒发冲冠站起来顺气,让陈芷汀过来回复,说我“舌战群蛛”要中场休息。

怎么是舌战群“猪”呢?

“结网的虫族,蜘蛛。”

陈芷汀笑了,“我以为是猪八戒的猪呢”。岳晓明也笑了,“这个猪好,我要改”。陈芷汀拉动鼠标看岳晓明舌战群“猪”的辉煌业绩,眼睛眯成两弯月牙,身上的不舒服也忘了。

“还是等张健正下课回复吧,我没那个水平。”

陈芷汀直起腰来准备课,也要再熟悉一下公开课的课件。岳晓明不肯,一定让她观战,这样才有动力,才能下键有千言。

陈芷汀撇撇嘴:“下贱还需用千言,一个‘贱’字胜过千言万语。”

岳晓明哈哈大笑:“好!经典!还胜得过千军万马。”

“饶你钢筋铁骨,贱字当头,磨损英雄气,折煞鸳鸯偶。”

陈芷汀的心忽然梗了一下,白了岳晓明一眼:“闲得抽风了。名著阅读堆两天了,还不改完发下去,我看课代表该不收作业了。”

岳晓明转头看看椅子背后堆得像小红山一样的《名著阅读练习册》,犹如腊月天兜头泼了盆冰水,即刻萎缩起来。回瞪陈芷汀一眼,叹了两回气才有气无力地舍下手中的鼠标。

“我告诉你说,虽然那一傻B一直在骂,我倒觉得就跟他还有得聊,骂归骂,旗鼓相当,也是一种乐趣。其他的杂碎,就是胡咧咧,摆不出个道道来,人云亦云瞎跟风,自个把书都没读好,天天愤青一样仇恨拿笔耕耘的种树人,什么事!你仇恨补课,你就做个榜样,不用补课你也成才,不就绝了补课老师的后路?”

“他不是恨补课老师,他是恨不想给孩子补课,老师非要让他补,还要去他家补。你也要搞清楚。如果是愿意给孩子补课的人,自然会感谢上课老师啦。”陈芷汀纠正道。

“那更简单啦。你觉得他违规就去投诉,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也跟着挨骂。”

“可能不想得罪老师吧。还有可能得罪家长,因为很多家长还是愿意老师给孩子补课,还能帮他看着孩子写作业。”

岳晓明点点头:“冤有头,债无主,我们跟着吃枪子。更可气的是,不补课成才的人也大把,像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免费补了,他们又不去网上说这些事。”

“所以问题来了。不用补课一样成才的不屑于说这些,愿意补课提高成绩的又保持沉默,被迫补课的又在背后骂老师,骂老师不敢明明白白地骂,把所有老师兜在一起骂。叫我也要学晴雯,没私情也要搞出些私情来!”

“你在补课?呵呵,那还愤愤不平。一棒子把我们公办学校打死,你也有责任。”

不愧是语文老师,立刻听出岳晓明的话外音。

“死不死是嘴说的嘛?那么多学生挤破头也要进来就说明公办学校死不了,瞎操什么心。”

“那么问题又来了。民办学校要补课,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进去;公办学校不补课,担心孩子落下要找补课机构,或者请家教。为什么?”

不等别人回答,岳晓明自问自答地继续他的演讲:

“因为补课等于竞赛时偷跑,领先的可能性加大。不补课的人,枪响时再跑已经输了。所以,是望子成龙的家长带动了补课,补课的人带动了补课市场,催发了补课机构。机构一旦出现必须要谋求生存之道,于是乎,学生和家长就被引上了这个道。必须过这条独木桥。跟学校、老师,没有一毛钱关系。而且,重点在于,如果市场需要大量补课老师,而学校的老师不能补课,补课机构的收费就会更高,家长的投入也就更大,养孩子也就更难。养孩子难,不养又不行,父母就会更焦虑,这种焦虑是不能发泄到补课机构的,因为人家是明明白白做生意,愿者上钩,最后,首当其冲的又是学校老师,成为替罪的羔羊……”

“照你那么说,大家都要养不起孩子了。”陈芷汀说。

“以后孩子肯定会越来越少。养不起的不生了,生的就更金贵了。补学习,补素质,十全大补丸,补习机构就赚发了。”

杨洋回来了。一向跟岳晓明不对付的杨洋听得非常入神,还情不自禁地点点头。看到自己说到杨洋心坎上,岳晓明立刻收了谈兴,专心看向电脑。

杨洋坐在桌前发了一节课的呆。至于后来她的选择与岳晓明的高论有没关系,就没人深究了。总之杨洋在补课市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让跟她同事过的老师充分体会到“望洋兴叹”一词的含义。

岳晓明不经意间预见了未来人口的走向,自己也没发现。如果当时发现了,即刻会上纲上线,将老师的地位和作用再提高到一个新台阶。

可惜啊!

陈芷汀不想再聊这些与课堂无关的话题。第四节写作文,再修改一下作文课件,又看看下午的课件,一节课就过去了。

上次写的是半命题作文:“成功需要_________”,要求一题两做,先写记叙文,再写议论文,注意两者的区别并通过作文分析自己更擅长哪一种文体,然后重点进行练习。这次写命题作文吧。学生最怕写景抒情,定下“最美的风景”,调整好提示语,顺手改几本作业。刚站起来去拿热水喝,几个英语老师下课了,一起进来。

岳晓明叫张健正过来,张健正摆摆手说英语备课组准备听公开课,科组长说有领导在场点名,先交流再听课,初三也不能缺席。喝点热水润润喉,抽出听课记录本匆匆走了。岳晓明消停下来,安安静静改《一课一练》。

一会刘汉林过了,似乎想跟陈芷汀说点什么,陈芷汀感觉到他的视线,装作没看见。上午休息了2节课,昨天的作业就堆下来了。下午上完课要评课,没有时间看作业。

刘汉林老师忍了一会,开口叫陈老师,陈芷汀装作没听见。刘汉林老师轻轻叹口气,也低头看起作业。

岳晓明左手边是作文和小测本,消灭了一半,背后的小红山直至吃饭时还岿然不动。陈芷汀上完第四节课看到他跟学生到操场跑操,不知是体育差生加练还是体罚全班,跑完又匆匆赶回来运笔如飞消灭了小红山,至于有没有午休,陈芷汀不得而知。

刘汉林有点古怪,他反复斜睨陈芷汀又不说话。陈芷汀终于意识到刘汉林的古怪时,已经上完公开课了。大家都在评课,评价之高让钟副校长很高兴。

刘汉林的确有事说。他的小侄女在医院做护士,打电话来说,昨天晚上一个阿姨打了一个年轻女人,今天一早警察来调查取证,是否有人看到故意伤害的过程。她听说打人的阿姨是替一个女老师出气,那个女老师昨晚的确来看过病,是东正中学的,叫陈芷汀。

侄女八卦完后愉快地配合警察调查去了。至于她从来不跟这个叔伯来往,突然打这个电话意义何在,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能够将八卦新闻有效地传播出去,而且逢人便说:

“那个女老师跟我伯伯在一个学校教书。东正中学,以前的第一中学。厉害吧!”

“初三毕业班。哇,压力那么大。肯定是忙着教学生忽视了老公,男人就包了小三。小三上门抢男人,气得心脏病发作。哇,内外交困,会不会跳楼啊!——呸呸!不跳不跳,老师不跳楼……”

岳晓明挂在网上神情亢奋地敲打着键盘。翻眼看到陈芷汀,招手让她过来。他在网上看到一则痛批老师补课的跟贴,正跟一个发贴的人死磕。一个网民在一篇揭露老师处理问题方式不对导致学生跳楼的文章后面发贴说,老师在周六日补课费一个月可以高达三五十万。学生跳楼跟补课扯什么关系?岳晓明气愤不过,也跟着偏离关心事态进展的初衷,很诚恳地现身说法,没有那么多,别说三五十万,正经薪水都没有五万,若补课有十倍收入他就去干啦,还上什么班呢!立刻就有大把路人变成仇人,打酱油变成打怪兽:

有骂他既然是当老师的不去改作业还有时间上网——我了个去,老师连上网都不行怎么教学?

陈芷汀又眯一会醒来,看看手机一个电话都没有,这才放了心。吃完早餐想歇会再去学校,思绪立刻像坏毛衣的线头,歪歪扭扭哩哩啦啦不停歇地往下扯。赶紧打住坐起来。

没断胳膊没断腿,没发高烧没晕倒,回学校上班吧。半天假销掉,改成请假两节课。

陈芷汀突然睁开眼睛。

这个学期已经请了几次假,这一次恐怕要扣半天工资,再扣一节代课费,80块钱没有了。

有了省钱的动力很快收拾好,开车去了学校。

办公室里静悄悄,老师们都在埋头备课或者改作业。

裘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陈芷汀的脑子里开始倒转放映胶片,从后往前,一个个片断断断续续地拼接起来。

早上六点多裘江就起来了,她也醒来。上早读的习惯性警醒。从洗手间出来,裘江已经端来热水,拿出药,正在摆弄她的手机。看她把药吃了,让她再睡一会。陈芷汀正是疲乏至极,没有早读,再躺半个钟也好。她将手机的闹钟定在7点30分。耳朵里捕捉着裘江小心翼翼的声音,忽而就睡过去了。昨天晚上裘江是几点回来的,她像局外人一样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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