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爸爸说了，以前考的高分不算数，你补课后考的才算。如果下个月的月考我进步十名，他就给我买个新手机。老师，全仗你帮忙了！”

肥仔是学生，不可能听说这种事，只要自己不说出帮南城学生补课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家长也没有指名道姓，又在酒桌上。酒桌上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那么紧张干嘛？素质差！

心神安定下来，小杨准备打电话责备家长，想想冲动是惩罚，猴急出差错，别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慢慢地不给他的孩子补课。叫老公知道就麻烦大了。至于盖丽丽那边，直接打住，千万不能把自己教过的学生介绍给她，不仅可能便宜了她还有可能埋下毁灭自己的地雷。合作关系就此单方面结束。

房间依然闷热，小杨却感到周身发冷，肩膀迎风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搂着两肩，诅咒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师，诅咒那个心花口松的家长，诅咒那些莫名其妙的美德。气慢慢顺了，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想起“不说就是没有”的真理，小杨的神思稍微安定下来。

“杨老师，下次联考是你们学校出题吧？你帮我提前看看试题好不好？我做了好拿高分。”

唉！她深深叹口气，想到女儿，才三岁，自己都没有好好带过，如果要离婚，自己是过失方，女儿都可能要不到。一想到离婚的鏖战，似乎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女儿大声哭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还好。事情还没有到失控的那一步。小杨擦去眼泪，拍拍胸口，告诫自己以后要小心，再也不要进雷区了。

“不行！我答应你爸爸让你考出真实水平，不能骗他。你收了这个心思认真些，肯定能考到，不然我白教了。”

南城的学生叫王诗文，其人可是一点不诗文，爸爸叫王明，虽说生意不是很大，但也做得风生水起，人又高大帅气，在女人堆混得游刃有余、左右逢源。酒喝到高处乱讲话也是有的，一有人问姓名就知道“此题可能有解”，犯了大忌讳。自古女人偷情都是“不是奴家不愿，实怕郎口不严”。他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散了也没往心里去。

王诗文继承了他的生意头脑，用来算计老师。

“要不这样吧，只要你弄到试卷，一科我给你二百块钱！”

“不行！”

“四百！”

小杨高兴得早了。地雷已经埋下。

肥仔爸想到这好像是哪一个电视里的情节，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导演都解决不了，我又能怎样？

肥仔爸还算有点良心，两边都不亏，告诉王诗文他妈杨老师家的地址，又告诉杨老师学生王诗文干的坏事，然后关机躲了起来。

周六上午陈芷汀在家里好好睡了一觉。女儿的学校办了“特色班”，特色不特色她是老师知道内涵，也不纠结，直接参加。真真周六下午六点才回来。裘江呢？涂亮前天过来，说裘江让他过去商量点事，顺便带两件毛衣过去。

“他怎么想到让你带毛衣？自己怎么不回来？”

“他说最近一直忙，没时间回来，离家匆忙，忘了。”

陈芷汀分析了一下，感觉裘江是借涂亮告诉她自己还在镇上。陈芷汀的心口一阵一阵闷闷地绞痛。默默找出两件毛衣包给涂亮。涂亮看着她黯淡的神色，脸上颇为担忧，欲问还未问，陈芷汀已经去开门了。

涂亮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站着。这要是坐下，还能喝杯茶呢。

涂亮感觉真的口渴了，站在门外不想走，又不知怎样开口。陈芷汀忧郁的神情让他的心里有点痛，他想找点恰当的话说，又一时想不出那些恰当又文雅的话。都怪自己平时大马虎太粗糙，连句文绉绉的安慰话都说不出。

陈芷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想起来问到：“你跟珊珊怎么啦？闹别扭了？”

“她在外面乱搞事。我不理她了。”

“她乱搞事还是你乱搞事？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

陈芷汀突然委曲起来，心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涂亮急了，抬脚进门安慰陈老师，陈芷汀伸手一推将他阻当在门外，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涂亮走了。陈芷汀倚在门后默默流泪。有什么意思呢？都已经这样了还遮三挡四的。那一阵委曲很快散去，她心里涌出深深的厌恶。不愿意去再想，也不想再追问。对于裘江的事，只要开了头，一个晚上就废了。

还是想工作上的事吧。

陈芷汀决定下午三点去家访，到梁进发家里看看。家访完直接去接真真。中午起来正准备走，小杨打来电话，才讲几句就哭了，求她帮忙，求她一定帮忙。

挂了电话，陈芷汀的脑袋就嗡嗡乱叫。一个周六又完了。学校安排各备课组长携同一位老师去开联考会，袁诤叫她去，她以身体不适拒绝了，只好叫了刘汉林。正为自己敢于说“不”得意呢，事就来了。她一边想着裘江的教训，“凡预备之时皆为意外之铺垫，凡得意之处皆为失意之伏笔”，一边电约李红英去小杨家探望。

家里只有一台车，一直是裘江开。李红英要来接她，陈芷汀拒绝了，开了摩托车过去。去了发现她无病无灾，家里也没有特殊情况出现，只有眼圈红着，可能哭了很久。

趁小杨去倒水，李红英对陈芷汀耳语说，肯定是老公那里有了情况。陈芷汀一想，也许吧。家里的事，不是内讧就是外敌。再想想自己，不愿跟李红英八卦小杨，站起来边转边跟小杨说些没要紧的话。李红英以为陈芷汀对她处理梁进发的事有意见，撇嘴一笑，并不在意。

李红英看杨洋只对陈芷汀的话有兴趣接茬，对自己爱理不理，心说正巴不得走呢，站起来说自己还有事要办，让陈老师陪她坐坐，班主任和课任老师应该好好交流交流，小杨赞同地点点头。陈芷汀只好勉强自己坐下。

李红英一走小杨又开始哭。断断续续好一会陈芷汀才听明白：小杨老师又接受了肥仔爸爸的道歉并且又接受了那只小手表，把它送给了弟媳妇。现在肥仔妈听说了这事，又闹着要那块女表回来，可是表已经让弟妹带回老家了，买又买不着，寄回来又没面子。肥仔妈说了，如果不还表就闹到她老公那去，说她搞不正当关系……如此等等。

陈芷汀听了觉得好没来头。这叫什么事？能胡乱冤枉人嘛？况且小杨那样的年轻人怎么会怕这点破事？心说没这么简单吧，小杨又哭得气断声噎；就那么简单吧，她又怎会搞不定？自己对这种事一点主意也没有，什么招都使不出来。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你跟我一起找下肥仔爸爸，跟他谈谈，一定行。”

“那你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他不听我的电话。”

“为什么？你不是——”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嘛。”小杨急忙打断陈芷汀的问话。

陈芷汀心说他连你的电话都不听怎么会听我的？有心拒绝，又看小杨的样子可怜。年轻人从来没有求过她，现在急成这样——开动脑筋想办法，又实在开发不出什么新脑筋。突然想到社会经验丰富的徐珊。

自从那次问了戒指的事，两人再没联系。急忙拨通徐珊的电话。徐珊的口气有点冷。陈芷汀也顾不得问她怎么啦，直接说有个朋友出了这档事，怎么办。徐珊一下来了劲，很干脆地告诉陈芷汀：

“别信那个朋友说的什么鬼话，就是骗鬼的。肯定有事！绝对有事！还不是小事”。

陈芷汀心说那我不就是鬼了嘛？只问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办！他娘的根本就别理她那个茬。别说跟你老公没那个事，就算有那个事，只要你没捉奸在床拍照现形，我他娘的就不认！铁嘴钢牙，没那回事！你来闹？看我不告你！

“我明白告诉你，没什么风流事的人要脸面，闲言碎语吓破胆，有风流帐的浑身是胆，谁敢说他跟谁干！叫什么？诽谤！”

“怎么跟老公讲？有什么好讲的！他娘的我们女人家里一堆事单位一堆事，哪头都不省心，想捞点外快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错哪啦？方式不对？怎么方式就不对了？这他娘就是一个不对的气候，你对了才是大错特错了，才是天上人间无路可走了。我告诉你，你告诉她，无论什么事坚决不能认，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孩子去寻死，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孩子，哪个女人没有一屁股的功劳加苦劳？摆！摆出来晾晾。跟男人比一比，看谁苦看谁累！我他娘的就不信我们中年妇女拼不过日她娘的小姑娘年轻漂亮，我们有的是智慧有的是风情，谁怕谁？……”

听着徐珊不知跑到哪座山上转悠去了，陈芷汀急得一头汗，又插不上嘴，拉她又拉不回。倒是小杨听出来了，这是个厉害角色，直接把电话接了过去，“喂喂”两句就接上了话头。

聊着聊着小杨走了出去，到阳台上与徐珊对上了话。不一会儿，陈芷汀就听到小杨的语气豪壮起来，大有义愤填膺壮士断腕的气魄。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进，

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

陈芷汀怀着敬畏之心，看着意气风发的小杨斗志昂扬地返回来，那一刻似乎

有军歌伴奏。鼓点配合着她斩截有力的步伐。多么自信，多么正气凛然。

小扬潇洒地收了线，轻轻翻转手腕，把手机还给陈芷汀，顺带说了一句很大度的话，把陈芷汀惊讶得下巴颏半晌找不到回去的位置。

“你那朋友可能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心态有点不正常。你有时间陪她聊聊。”

这不是你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嘛？这不是我正在陪你聊嘛？专门找到我朋友寻找开导你的办法，怎么转眼变成我朋友不正常了？这开导的效果也太惊人了。

陈芷汀不好多说，想徐珊肯定说着说着又打回自己的根据地转悠去了。也许真的该跟她聊聊了。

小杨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走到阳台上继续通话。

小杨延续了刚才的气势，但语气温婉了很多。陈芷汀看问题基本解决了，去了洗手间。洗手间的窗户与阳台隔得近，可以听到阳台上的对话。

“……我知道王先生您不是那种人……”

——怎么是王先生呢？不是肥仔的爸爸赵先生嘛？

“……但是您想不到您的儿子和他妈妈联手恐吓我的事吧？为什么？不可能？哼哼——您耐心听我讲完就知道可能不可能了。您那宝贝儿子让我给他搞下个月月考的卷子，说是搞到了给我四百块钱辛苦费，我拒绝了。我当然会拒绝。您也知道，我给您孩子补课花的是真工夫，不会蒙您骗您，可您儿子厉害，看我不帮他竟然联系他妈妈说要找我老公，告诉他我和您有不正当关系——

“王先生您说说看，我和您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您出钱请我教您儿子，我收钱下班后教您儿子，这有什么不正当的？我尽职尽责尽心尽力，我错了嘛？您太太和儿子这样对我说得过去嘛？我想着把赵云杉先生找过来，我也不怕丢人现眼，大家当面锣对面鼓讲个清楚……有事好商量？那当然，不好商量我也不会打电话给您——当然相信您啦——您看着办——行行没问题——哎哎我不那个意思——那行行，您看着办——我就在家。一会见？……也行！我送个客人走就在路边等您……”

陈芷汀赶紧出来。趁着小杨还在客套坐回原位。一会，小杨满面春风地进来。陈芷汀告辞，小杨与她胡乱说些学校的事一起下楼。

陈芷汀启动摩托车，与小杨挥手道别，走不多远，从后视镜里看到小杨还站在路边，心里的好奇实在压不住，又悄悄开了回去，在路边一棵大柳树下停了车，也不熄火，坐在座位上扶着车把手远远盯着小杨。

小杨在路边焦急地来回走动，突然淡定下来，翻看手机。陈芷汀正感到奇怪，一辆车开到小杨跟前。是辆宝马。

小杨慢慢走到车窗前，与车内的男子说着什么。一会，宝马走了，小杨手里多了一个大纸袋。目送着宝马离开，小杨才打开袋子，翻弄了几下，优哉游哉地扭动着腰肢进了小区大门。

突然之间，陈芷汀如雷轰顶。她想起那筐梨，想起那个高挑妖媚的女实习生，想起那套没有下文的花园洋房……可能就是这样“没有下文”了吧……

手一松，脚一软，摩托车倒下来，滚烫的排气管直接压在陈芷汀的小脚上……

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你再这样说我不仅不给你补课还要告诉你爸爸。”

……

太阳还没有落下，高耸的楼房被夕阳转换成一条条黑带，直挺挺地铺在花园绿地上，将弯曲的小径和高低错落的花与树分割成统一的条状和块状。小杨不愿意看那深灰色的几何图形，抬眼望望天空，却是蒙蒙的灰色。

行！你给我较真，让你知道厉害。王诗文决定把爸爸和杨老师的疑似案件告诉妈妈，让妈妈给杨老师好看。王诗文妈妈找肥仔爸要杨老师的家庭住址，必须让她家破人亡。小三未必斗得赢，老师必须斗到底并且必须取得全面胜利。

肥仔爸爸不给。

“赵云杉，你听着，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外面包小三的事告诉你老婆。你看着办！”

杨洋的老公在省城做生意，一直不太顺，这也是小杨疯狂补课挣钱的主要原因。孩子就要上幼儿园了，光入园费就要几万块钱，不挣钱怎么行？老公担心她一个人又带孩子又上班太辛苦，把孩子送到了父母那，小杨才能够上班下班两不误。上个月老公回来说，生意稳定下来了，准备买房子，安排好了再接她过去。

小杨算算自己挣的那些补课费，再把得到的礼物折算到一起，跟自己的工资相比很壮观了。但如果为了这些财物让老公把自己甩了，买了房子给别的女人住，又太不划算。小杨重又心惊胆战起来，后悔之意层层涌上来差点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