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品灵脉也是灵脉，灵脉断裂意味着什么，身为修行者的离恨天自然再清楚不过。灵脉断裂，修行者修为尽废，从此将沦为凡人，再无可能驰骋天地。

对于修行者来说，那是极可怕的事情，甚至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虽说东荒城是个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清河县又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但今天有些不大一样，因为天空里出现了一道白线，稍有修为的人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生怕惹怒天上路过的大修行者将自己一掌拍得粉身碎骨。

那道白线的最前端自然是抱着离恨天的柳沁沁，从地面上看，她就像是一粒光尘。

东荒城城主不过是一个五境修行者，性情懒散，不务正业，整日醉心于酒池肉林中，旗下的属地治安向来都不怎么好，要不是与姜国皇室里的某位贵人有旧，恐怕早已被革职查办。

寒冰真神的那一掌狠辣至极，他的先天道身被毁，祖脉被损，在最中央处出现一条裂痕，只有一丝脉络连接着两端，似乎只要他再次剧烈使用体内的天地元气，祖脉就会完全断裂。

寒冰真神的那一掌太过恐怖，直接让她重伤，没有立刻魂飞魄散也得多亏了那件已经破碎的护身灵宝。

她来到清河县后，去了其内一个叫做长溪镇的小地方，随便找了一座小山村化作寻常妇人敲开了一家茅草屋的门…

他看着自己变小的稚嫩手掌一遍遍低喃着怎么会这样，久久不能自已。

他首先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回了平常四岁孩童的模样，紧接着发现体内的天地元气不断流散，惊恐的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从初源境倒退到了化圣境，而且还在不停倒退中。

他惶恐之中开始盘坐内观，很久以后得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结论。

柳沁沁刚回到这座破败简陋的茅草屋便看到他这幅模样，心疼得紧，赶紧走过去出言安慰道：“你伤得极重，但也不全是坏处，道身毁掉以后再也不会遭受欲火焚心之痛，你的修为提升过快，体内元海迟迟未能化丹，重来一次也未尝不可。欲断的灵脉总会有办法修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离恨天绝望中生出一抹希望，看着她痛苦说道：“真的吗？”

柳沁沁点头说道：“真的。”

离恨天昏迷的时间很长，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是另一场极端恐怖的噩梦。

天启元年正月某日，离恨天照常服侍病榻上的绝美妇人，待破碗里的药全被喝下以后，他又问出了那个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母亲你告诉我，父亲那样做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和魔源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很确定父亲不是别人口中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他是执道真神，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肯定有原因。”

刚刚喝完药的妇人鼻息里很快传出轻微的呼噜声。

离恨天有些气急败坏道：“母亲你不能这样，每次问你都要装睡。”

柳沁沁呵呵笑了几声，睁开眼睛，就欲坐起身体，只是因为病弱，力道有些不足，离恨天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柳沁沁掩嘴轻咳几声，说道：“我这不也是怕你问得太急，你情绪不稳，性格又有些缺陷，难保知道原委以后会被什么东西冲昏头脑，酿成大祸。不过这么长时间了，看起来你已经成熟了很多，也应该知道了。”

离恨天道：“您说，我听着。”

柳沁沁道：“道典上记载的东西你能看到多少了？”

离恨天道：“自从我修为大退以后，能看到且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如今已不足四一。”

柳沁沁沉吟一会儿，道：“无妨，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魔源不属于天杞，是一种域外天魔，它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完全不同，本体是一团充满邪恶污秽气息的雾状物，就像是黑色的云，也可以说是一种瘴气。”

离恨天疑惑道：“黑云？瘴气？”

柳沁沁道：“创世山巅上空那块巨大的冰雕，也就是曾经的天界，便是魔祖以毕生伟力布置出的万里冰封阵。也唯有此法才能够困住这种六界之外的域外天魔，这是你以后修行之路上的重点，万里冰封一定要学会。”

“数百年前万里冰封阵有松动的迹象，六界里只有你父亲才能够看得到，封印一旦松动，魔源便能出世。魔源借着那股松动将部分瘴气洒落世间，凡吸入瘴气者，哪怕只有千丝万缕中的一丝，只要是人形生物便会被种下魔源种子。被种下魔种的人只要魔源出世后的一个念头便可顷刻间化成只知杀戮的魔尸，就算不出世，被寄生的人数量足够多也依然可以为它提供破开封印的力量。魔源种子一旦侵入人体便无法消除，所以你的父亲才会屠戮世间亿万生灵，直接去其半。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被感染的人未曾死去，依旧危险。”

离恨天道：“我懂，父亲虽为六界立下不世之功，又贵为神王，但事关己命，就算他将魔源之事说出，也没有人会信，因为不敢去信。”

柳沁沁道：“不错。你知此理，你父亲更知，所以未曾昭告天下便以屠刀行之。”

离恨天想了想，摇头说道：“就算如此，父亲也不用去死，他若不想死，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将他杀死。”

柳沁沁撒了一个谎，说道：“你父亲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自然没有脸面再活着，哪怕为了世界，也说服不了他。这条以杀止杀的路连魔祖都不敢走，他既然走了，便得承受后果。”

离恨天很不理解：“人间正道是沧桑，一定要赔上一个家族的人吗？不敢苟同。”

柳沁沁道：“若换作是你，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又能如何？”

离恨天道：“若是我，没有办法也会想出办法。”

柳沁沁道：“也许有时间的确可以想到，但是魔源出世将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离恨天愤怒说道：“所以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柳沁沁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道典第一页写的执道存一是什么意思吗？你父亲做不到所以希望你可以做到，执道存一，执道者只能有一个，既然你传承了道典，他当然只能死。”

离恨天难以置信说道：“就凭几千万年前留下的四个字就要甘愿赴死吗？你们真是腐朽至极！可笑至极！我无法苟同！我辈修行者，顺天意而修行是因为顺天意可以达到更高处，可若是顺天意便要去死又何必顺？修行本是逆天而行，既然顺不了天，逆了他又有何难！真是荒唐！我要做什么事、做什么样的人由我自己说了算！你们何必将那些责任强加在我身上？真的是…真的是胡闹！”

全族人舍了性命才换来世间短暂的太平在自己儿子嘴里却成了胡闹，怎么看都有些别扭。胡闹二字本是长辈训斥晚辈常用语，现在却被他拿出来用，显得极为不妥却也充分表达了离恨天心里的愤怒。

他在一旁兀自咬牙切齿，却没有注意到妇人坐着的身子缓缓歪下，待察觉时才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也已经离开了人世，哭泣声顿时响彻了整座小山村。

在这一刻他除了伤心、愤怒之外还有滔天的恨意，那是对屠杀离族人的修行者的恨意，那是对神虚里的真神的恨意，如果不是他们，离族不会灭族，母亲也不用死。

他不知道神虚被封，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总有一日要重临血洗神州、血洗神虚，杀尽诸神，以慰族人在天之灵。

虽然柳沁沁曾劝告他多次，让他不要对神州以及神虚里的人产生恨意，毕竟那是离人王自己一手造就的结果。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会听？

他本是无忧无虑的大家族少主，却因为什么狗屁魔源与狗屁六界众族惨遭灭族，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如何不恨？

他背着母亲的尸首走进村后那座山，天空下着暴雨，山内灵兽各自让行，不敢出现阻拦。

将母亲草草葬了，立了块落款为不孝子的墓碑，离恨天跪在坟前，带着歉意泣声道：“抱歉，这一世的妈妈，儿子这一次不会再乖了。我想杀了他们，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去杀了他们。救世主和执道者那样的鬼话，我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那些沾染过离族血的人我离恨天一个也不会放过。”

……

……

……

……

中原大陆是世间天地元气最浓郁的地方，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天地元气匮乏之地，没有任何一个强大的修行者愿意在此间停留，东荒城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离恨天受伤极重，尚不能下床，好不容易将他养好，柳沁沁却倒下了，这时他才知道母亲究竟受了怎样的伤。

寒冰真神那一掌虽然有护身灵宝抵消掉大部分的伤害，但终究还是落在了柳沁沁这么个初源境修行者的身上，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离恨天没有想到，那一掌竟然将母亲腑脏全部震裂，要不是靠着上好的丹药与强大的境界修为恐怕活不到现在，即便如此也是离死不远。

家族被灭，父亲自解，现在母亲又伤重将死，离恨天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绝境与痛楚，比前世遭遇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日以泪洗面，常常伏案大哭。

光尘上落下一粒更加细小的尘埃，落在地上把青石砸出了一个浅坑，附近的孩童看见那粒尘埃是红色的，就像是雨又像是血。

那原本就是血，是从柳沁沁嘴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