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头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扒墙头的是楚虎——他的得意弟子。

米，萝卜和青菜三样淘洗干净后，放进锅里添水，浸过三指刚好，盖上锅盖，掌控好火候，半个时辰就好。

腊八饭，即是用米，粟，青菜等八种食材熬煮成的粥饭。

家里条件好的，还会在里面添加点果仁等其他名贵食材。

这一天的五样镇格外热闹，家家户户起早扫洒庭除后，就开始张罗着熬煮腊八饭。

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趴在槐树旁的墙头上，看着水老头直摇头，嘴里不无嘲讽笑道。

水庸庙存在的年头已经久到无法考证，连庙里住了一辈子的水老头都说不清楚。

早早起来将大殿角角落落打扫一遍，又给神台上的水庸老爷上过香火，水老头这才开始熬做腊八饭。

“虎崽子，秦兔呢？”

殿前一片空地，长着一棵半死不活的古槐，槐树下砌有灶火，眼下水老头就在灶火旁拉开架势，准备熬做一锅腊八饭。

“水老头，这日头都晒到腚上了，你才开始做饭，说实话昨夜是不是又喝多了？”

朝火膛里添了根柴火，水老头这才靠着槐树坐下，偏头看眼墙头上浓眉大眼的楚虎，开口问道。

楚虎嘿嘿一笑，一把跃过墙头，稳稳落在地上，然后大摇大摆甩着袖子，走到水老头跟前，咧嘴笑道：“昨夜我得神人教授，学会了千里传音之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秦兔给你从家叫来！”

水老头瞟眼断墙，知道那个笨嘴拙舌的半大小子肯定是听了自己这个弟子的话，乖乖蹲在墙角待命，这套鬼把戏两人早已演了上百次，他不想知道都难。

水庸庙说是庙，其实也就一个大殿，殿内除了水庸老爷的泥胚塑像，还有水老头在角落里单独划出来的一块小地方，以便生活。

“嗯，腊八饭就交给你做了！”

水老头点点头，起身拍了拍秦兔肩膀，然后偏头冲着挤眉弄眼的楚虎说道：“虎崽子，你跟我进殿，我有话对你说！”

秦兔规规矩矩蹲在灶火前看锅，楚虎眼看秦兔不接茬，便有些着急地干咳两声，刚要开口打打暗语，水老头却一把薅住他耳朵，拎着就朝殿内走去。

“每年这个时候都想给师傅下药，你这个虎崽子，不是好人！”

水老头拎着楚虎进了大殿后，这才松开他这个弟子的耳朵，抬头看眼斑驳褪色的泥胚塑像，摇摇头叹息道。

“哼！”楚虎轻哼一声，偏过头不想搭理识破他计谋的水老头。

“跟我过来！”水老头说着走到大殿角落，从茅草榻下面摸出一块墨玉螭虎印，窝头大小，四四方方，色纯如墨，一看就知必非凡物。

“呦呵，没想到啊，水老头，你还藏私？”

楚虎一瞧水老头手里的墨玉方印，顿时眼睛一亮，说着就要接过手去仔细瞧量。

水老头看眼眼睛贼亮的楚虎，想了想后却将墨玉螭虎印又重新放回榻下，摸出一块玉色发暗的白玉山水印。

较比先前的墨玉螭虎印，水老头这次拿出的白玉山水印，不论是从品相，质地，都远不如墨玉螭虎印看着吸引人，甚至印角还小小缺失了一小块。

“水老头，你不对劲！”

楚虎收回视线，突然盯着朝夕相处的水老头上下打量，像是要瞧出点端倪来。

“要不要吧？”

水老头端着印章，身上突然有股前所未有的肃穆威严气势。

楚虎眼睛滴溜乱转几圈，想了想笑道：“水老头，你不会是在交代后事吧？”

“确定不要？”

水老头眯眼望着心里小算盘打的劈啪作响的楚虎，再度问了一句。

“白送的，傻子才不要！”

楚虎嘿嘿一笑，麻溜接过缺了一角的白玉山水印，对嘴边哈了哈气，就开始用袖子小心翼翼擦拭起来，像是要擦出点名头来。

“你出去吧，让秦兔进来！”

水老头看眼殿外正埋头烧火的身影，淡淡说道。

“搞什么幺蛾子呢？”

楚虎嘴里嘀咕着，不情不愿走出了大殿。

等不明所以的秦兔一脸懵逼走进大殿，看到水老头已然躺在了茅草榻上，眼眶不知怎的塌陷出两个深坑，满脸泛着黑气，吐纳如游丝，仿佛身患重病。

“水先生，你怎么了啊？”

秦兔一愣，顿然扑跪在茅草榻前哭出声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水先生。

“这个……你收好！”

水老头努力举起手里端着的墨玉螭虎印，嘴唇艰难嗡动了两下，挤出几个字来。

秦兔愣了愣，还是乖乖接住了墨玉印章。

然后水老头举起的手臂突然落下。

“水先生……”

秦兔见势一惊，心里顿然悲痛欲绝，想嚎啕大哭，可嗓子眼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根本哭不出声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奔流。

楚虎闻声冲了进来，瞧见草榻上一命呜呼的水老头，脸色刹那变如白纸，嘴唇颤抖了两下，眼泪便奔如泉涌。

腊月初八，祭八神，吃腊八饭。

但对于楚虎和秦兔两人，却多了一样事，下葬水老头。

等两人将水老头尸骨在槐树下安顿好，已经是次日晌午。

帮忙的邻居先后离去，楚虎眼泪汪汪一一送别，秦兔则是一直跪在槐树下，神色悲怆，如丧考妣。

待水庸庙前再无旁人后，楚虎神色复杂地在槐树下站了片刻，然后摸出先前水老头交给他的白玉山水印，踢了踢一直低头不语的秦兔，说道：

“好了，把水老头给你的墨玉螭虎印拿出来，我用这个给你换！”

“见过水先生！”

名叫秦兔的“大龄少年”毕恭毕敬向水老头行了礼，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局促不安。

“我信，你叫他出来吧！”

水老头淡淡一笑，心说我就不拆穿你这点小把戏了。

腊月初八。

“天地玄黄，急急如律令，秦兔，你小子还不给我麻溜现身！”

楚虎张牙舞爪跳着大神，嘴里念念有词，待他并指向断墙方向一戳，一道身影麻溜绕过墙头，闪身来到两人跟前。

较比浓眉大眼的楚虎，绕墙而来的同龄人就显得样貌平平，没有一丝神秀之气，丢在同龄人堆里，外人一眼瞧过去，或许还会被认为要年长几岁。

总之，穷人有穷人的腊八饭，富人有富人的腊八饭，不一而论。

小镇东头，水庸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