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看晏娇，晏娇也在不动声色地看她。

与她的视线撞上，少女垂了头，从宫人身后走出，缓缓到她身侧，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个礼：“臣女请娘娘贵安。”

晏老夫人却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一面让李嬷嬷下去给他打赏：“老臣家中只这一个不成器的孙女，何曾有幸，得太后娘娘亲眼相待。贵人相召是我们的福分，焉有敢不从的道理？”

跟随那内侍一起来的，还有宫城的舆轿。

他传话传得突然，晏娇愣了愣，又想起慕淮说的太后存心捉弄她的话来。

苏太后暗暗叹息，却不觉惋惜似的，只是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向晏娇这边。

晏娇被几个小宫人领着转入园子，一路上花树斑斓，直到走到苏太后身侧不远，苏太后才朝这边招了招手，面上堆出笑意：“娇娇来了，快过来。”

语气熟悉到仿佛来的是什么体己小辈似的。

苏太后忽然笑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嗔道：“你这小丫头，不是最不拘礼的么？怎么几年不见，你反倒比之前规矩多了。”

晏娇诚惶诚恐地“哦”了一声，忽然发觉受惊吓的不只有她。

她敏锐地听见身侧池子里陡然起了阵水花，是一尾红鲤，不知被几人的足步声，还是被太后这一声声响惊动，在水面上拱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游窜走了。

拉着少女顺势坐在她身边，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

苏太后年轻时也是个容貌出色的美人，如今历经风霜，更兼常年吃斋念佛，又因日子顺心太平，她不做出那副威严之状时，就是个面色慈蔼、目光和善的妇人，不见老朽之气，也不见那几丝唬人的庄严。

被她的目光打量着，晏娇也慢慢适应下来，心内燥郁和不安都舒缓下去。

晏娇：？？？

晏娇眼睛一亮。钓鱼？这么好玩哪能不会的？

可她会，却不知道晏娇会不会。

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后娘娘别笑话我，臣女在家里一直受父亲管束，父亲说女子不需要学这些，臣女不怎么钓鱼的。”

孰料太后一振：“这是什么话 ！”

“要有下次，晏大人说了这些我不爱听的话，你只管跑到宣安宫告诉我，我好好教训他。”

晏娇吐了吐舌头，苏太后已把钓竿赛到她手里，口中津津乐道。

“你这么聪颖的，不会也没关系。钓鱼的门道可多了，你一个小娘子，力气不足，便不能使蛮劲，我慢慢说给你听。”

宣安宫的掌事大宫女吕蝉衣侯立在太后身侧，见了此状，唇角微弯，眼中盈了几分笑意。

晏娇仔仔细细地听着苏太后孜孜不倦地开始讲钓鱼要用的器具的饵料……突然想抽自己一耳光。

早说自己会钓鱼，不就省事了吗？

可眼前的是太后，她不得不听。

苦啊。

苏太后这一节还没讲完，栽满花树的那条石径上忽然有几人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来报，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苏姑娘来了。”

苏姑娘，苏氏……苏蒨？

脑子里电光火石的，晏娇忽然想起她从江陵府回帝京的那一次，在安化门外遇到的那辆多管闲事的华丽的马车。

好家伙，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晏娇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宫女生怕惊扰太后垂钓，声音压低成了气音，苏太后却还是听见了。

她搁下钓竿，顿时没了兴致，敛神道：“让她过来。”

苏蒨穿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在宫人带领下轻轻袅袅地走过来。

她笑得如春水照花：“臣女不请自来，打扰太后娘娘，真是失礼了。”

晏娇目光只在她停了一瞬 ，就哽了一哽。

苏蒨从小径那边走出时，苏太后也发现两人的默契，面上带着笑意看了晏娇一眼，还是抚了抚她的手。

晏娇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扶苏太后起了身。

好家伙，不仅遇上了冤家，这冤家还撞衫了。

苏太后看了看苏蒨，笑道：“你既然肯来，说明自己挂念着我。本宫怎能不领你的情？罢了，快起身吧。”

苏蒨应喏，站直了身子，视线忍不住往晏娇身上一瞟。

她跟宣安宫的女官通禀，说自己要来给苏太后请安，那时女官们已告诉她，太后正在接见一位小娘子。

她以为不是长公主那边的顺阳县主姬晚，就是长宁侯府的陈姝宁。

怎会想到，太后接见的小娘子，会是晏娇？

从两年前起，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人。

往日桀骜不驯、满城出丑的晏家大小姐，到现在还是骄矜顽固、坚韧不服输的模样，即便是在太后身边，收了些爪牙，却仍旧目中无人，看过来的时候，甚至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良善无害似的。

苏太后笑了，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一年比一年不同了。你们这些小娘子，早该多到外头走走，游历一番，见见世面，见识长进了，自然生长得比平日都困在府宅里更放肆、更灵动些。”

她语气淡淡地说完，也不等晏娇回话，重新拾起钓竿，笑看向晏娇：“在家里可会钓鱼？中午本宫让那些御厨给你做一尾鲤鱼。”

她装作乖巧模样，低顺地垂着头。

苏太后在她颈后一拍，“这么怕我做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人，抬起头来。”

“若是有空，今日可方便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话？”

这话说得俏皮，语气也亲昵，真像是什么慈祥的长辈似的。

“是。”晏娇抿了抿唇，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与她目光交汇。

少女姿容明艳，身形窈窕，如一朵明丽的阿芙蓉。

晏娇被明珠拉着回到院子，几个小丫鬟手忙脚乱了一通，给晏娇重新梳妆洗漱，又从衣橱里取出比对了好几件衣裳，晏娇这才领了明珠和落月两个丫鬟，好生上了苏太后派来的鸾轿，先前已有数十个大内护卫守在轿子两侧，又拿着宫牌先开了路，这一路上开阔通达，畅通无阻。

这一日不算炎热，苏太后在宣安宫后面的园子里，就坐在池子边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