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声握着手机，头微微低下，眸子也垂着，眼里情绪翻滚，波涛汹涌。

一刻钟后，顾清欢的电话打过来，她吸了下鼻子赶紧接通。

于声静静的躺在床上顶着漆黑的天花板, 思绪万千。

下午飞机落地, 她的时差还没倒过来, 此刻毫无睡意, 她强迫自己入眠, 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却是那座城市的残桓断壁，到处散布着残肢内脏，耳边全是枪声和炮轰声。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河斜躺在天空中。

那头，默了两秒，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她把窗帘拉开，看着外面平静的世界，眉心稍稍舒展开来。床头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身上，身影被拉长，纤瘦又羸弱。

于声垂眼，就这么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她滑开手机，忘了时差之别，从通讯里找出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不等她说话，顾清欢气鼓鼓的声音传出来，“地址我发你号码上，给你二十分钟，敢迟到一秒这辈子我们就永远绝交！”

“谁呀？说话呀倒是！”顾清欢顿时睡意全无，她仿佛有种预感，声音微抖的猜测，“是声声对不对？！”

于声咬了下唇，轻唤，“清欢......”

于声看了眼时间，不管顾清欢能不能看得到，频频点头，“哦好！”

顾清欢轻哼一声，毫不留情的又把电话撂了。

于声深吸一口气，转身开灯后开始换衣服，手还有些抖，心里也有些微颤。

那头“嘟嘟”的声音让她不由得呼吸都变紧张了，等接通，顾清欢睡意朦胧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她才发觉自己掌心里早已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呵，下午落地，下午你干什么了？晚上才想起找我？”

于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回来就先联系了你。”

顾清欢一顿，“你没回段家吗？”

她去叙利亚这一年多，表婶一直闷闷不乐，每天以泪洗面，毕竟，叙利亚不是别的地方，那里随时都可以丢了『性』命。

战『乱』之地最是无情。

于声默了下，摇摇头，“还没有做好准备。”

顾清欢懂她话里的意思，“你做什么准备？要准备也是段季修做好心理准备，自己偷偷出了国，还对你这么无情，简直是冷血动物！”

她抬眸看了顾清欢一眼，淡淡的，“是我害了他才对。”

顾清欢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你看人家，现在还不是照样炙手可热万人追捧？事业也风生水起的。”

她心疼于声，特别是段季修回国这段日子，她每次看见他就想起于声。

她在网上看过叙利亚的报道，那些残忍的画面让她好几次想要告诉段季修，告诉他于声现在受着怎样的苦，或许，命已不由己。

顾清欢忍住了，既然段家没在段季修面前提过于声，肯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她一个外人，不好多嘴。

再说，告诉了又能怎样，如果他无情，换来的只是很多人的伤心，如果他念着，只是多一个人去送死。

不管哪一个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于声握紧手里的水杯，袅袅热气让她眸子雾蒙蒙的，她刻意忽略掉顾清欢的话，笑着抬头，“我现在也不错啊，走了一遭，看透了很多。”

她轻笑着揶揄，“关键，我现在存了不少钱，工作上也算蒸蒸日上。”

顾清欢彻底被气到了，“你还笑得出来，你的钱都是拿命换来的，你知不知道？”

于声无所谓的耸耸肩，“现在不是好好的？”

顾清欢气到无语，她摆摆手，给于声倒了满满一杯，“算了，多说无益！”

“今天不醉不归，要是不喝，绝交没二话！”

于声轻笑着端起杯子，和顾清欢的杯子轻轻碰了下，“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是不是可以不生气了？”

“喝完再说！”

于声酒量不好，喝了两个来回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是在顾清欢家里。

她『揉』着疼痛不堪的脑袋挪出卧室，顾清欢正在准备醒酒汤，看到她，无情的嘲讽，“出息，还不醉不归呢，刚两口就不省人事。”

于声靠着门板，后脑勺抵在上面，“这不是已经醉了么，你还管我喝几口？”

顾清欢：“......”

她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醒酒茶递给她，“行吧，你赢了！”

于声浅笑着接过，低头抿了一小口。

“你现在住哪里？”顾清欢打量着她。

于声抿了下嘴角，“锦绣城。”

顾清欢目瞪口呆，直接爆了粗口，“卧槽，你成小富婆了？那小区一套小户型就要上千万......”

于声斜她一眼，“租的，朋友的房，房租减半。”

“什么朋友这么大方？”顾清欢印象里，于声在源水没有其他朋友。

于声默了下，“就一般朋友，是人家好心租给我住。”

顾清欢似信非信的点点头，满脸狐疑，但她没多问，转移话题，“我觉得，你还是告诉表婶一声比较好。”

这一年多，杨柳的情绪她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

于声点了点头，“我打算一会儿去一趟。”

顾清欢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暗暗叹口气，把想说的话都压了下去。

算了，让他们顺其自然吧。

于声回了趟锦绣城，她洗了个澡冲掉了一身酒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下楼打车。

等站到段家门口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她有些紧张，小手紧握着包带，不知站了有多久，这才抬手微颤着去按门铃。

可视对讲机里『露』出铛铛圆圆的脑袋，“谁呀？”

于声深呼吸，慢慢把自己的身子挪到对讲机里，对着笑了笑，轻声应，“铛铛......”

里面的铛铛愣了下，下一秒，对讲机切断。

一道身影从别墅里跑出来，欢脱的很，边跑还高兴的喊，“姐，你终于出差回来了？”

于声僵了僵，等铛铛开门，她走进去习惯『性』的拍了下他的头，“长高了呀。”

铛铛仰头，“姐，你瘦了！”

于声轻笑，“我这是骨感美，你不懂！”

两人一道进屋，一楼静悄悄的，铛铛把她拉过去在沙发坐下，“爸爸妈妈出去了，应该一会就回来。”

“嗯，我等一会。”

“姐，你还要走？”铛铛听她的意思不像是回来常住的。

于声避重就轻的应，“我在外面租了房子，离公司近，方便。”

铛铛毕竟小没多想，他正欢快的找这话题和于声聊着，杨柳从外面进来，看到客厅的身影时，脚步顿时停住了。

惊喜又意外，杨柳眼睛都亮了，“声声？”

于声走过去，抱住了杨柳，低声道歉，“妈，对不起，让你和叔叔担心了。”

杨柳轻打了她一下，哽咽着，“你这孩子太任『性』了，叙利亚那种地方是你去的吗？你以为是去旅游吗？一声不响的......”

于声皱了下鼻子，强笑了下，宽慰道，“没事了，我现在好好的。”

“万一出什么事儿呢？这几年妈妈真的快承受不了了，先是季修，然后是你......”杨柳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偷偷打量了于声两眼。

于声面上无波无澜的，杨柳看不出她的情绪，暗暗叹口气，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

杨柳深深看了她两眼，什么话也没说。可能母女连心，于声在想什么，杨柳深知，接下来她什么也没问，母女两个在厨房，于声打下手，配合默契的做了一桌子菜。

“在那里肯定没吃过饱饭吧？”

于声垂眼，摘菜的手指顿了下，“还好。”

接下来一阵沉默。饭桌上，关于于声这一年多的生活，杨柳绝口不提，不是她不关心不想知道，而是怕答案自己承受不了。

一顿饭，话题一直在曲曲弯弯的绕着，末了，杨柳看了眼时间，“找好地方住了？”

于声轻声“嗯”了下，“离单位很近，上下班方便。”

杨柳看着她，“看你精神不是很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昨天肯定没有睡好。”

于声怔了下，半晌，她好懂了杨柳话的意思，没再逗留，连忙站起来，“嗯，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她『摸』『摸』铛铛的头发，“改天姐姐带你去游乐场玩儿。”

铛铛已经上了初中，有些事他能感觉出来，妈妈和姐姐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他不懂为什么妈妈不留姐姐在家住，而且，还想着赶她走。

他皱眉，“姐，我上初中了！”

游乐场是给小朋友玩的地方。

于声微怔，看着铛铛拧眉的动作有些失神，兄弟两这个动作，简直像极了，她勉强的笑笑，“是，铛铛已经不是小孩了，那改天姐姐带你去游戏厅？”

铛铛这才勉强答应。

杨柳让司机送她回去，陈叔看到于声的刹那，有些难以自信的『揉』了『揉』眼，“声声？”

于声朝陈叔笑笑，“陈叔，要麻烦你送我一趟了。”

陈叔怔怔的点头，“哦，声声小姐太客气了。”

于声上车前，杨柳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她回头，看到杨柳脸上带着踌躇，好大会，“声声，有时间考虑下个人问题，你已经24岁了，不能一直单着......”

她扶着车门僵了下，手指紧紧抠着车窗玻璃，若无其事的应，“嗯，我会考虑的。”

杨柳看着车子驶出院子，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要不是她从清欢那里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刚才又怎会这样对于声那么说。

杨柳很清楚，段季修一直都没跨过自己心里那道坎，于和光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声声估计是他这辈子都面对不了的人。

她越想越心疼两个孩子，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又怕铛铛看到，赶紧抹去眼泪，在外面缓了会才进屋。

于声心事重重的坐在后排，车窗玻璃半降，侧头看着路边闪过的光景。

陈叔边开车边朝后视镜看了眼，感叹，“这下好了，季修和你都回来了，先生和太太应该会很高兴。”

她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看向驾驶位，犹豫了会儿，“陈叔，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陈叔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问的是谁，“你说季修？他也刚回来个把月，自己和朋友一起开了间建筑事务所，每天忙的不着家。”

于声没多问，垂下眼轻声回应了一下。

车子缓缓行驶着，于声手机震了两下有信息进来，她低垂着头拿出来翻看，对面一辆黑『色』轿车和他们相向而驶。

段季修坐在后排，低着头翻看着文件。他侧脸棱角分明，线条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唇线薄薄的抿着，眉心微蹙，手下刚翻了两页，便有些不耐的把设计文案随手甩到了前面的中央扶手箱上，声音散发着让人发寒的气息，“退回去，让设计部重做！”

开车的助理手上微抖，一股冷意从后面萦绕而来，他心里跟着颤了颤，小心翼翼的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男人，飞快的应，“好的，段总。”

段季修靠在座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视线瞥见旁边路过的车辆时微顿，车窗里隐隐约约那张秀气的小脸让他有些恍惚，他愣了一瞬，不确定的扭头去看。

车子驶过拐角，视线里只匆匆瞥了眼车尾，深邃的眸子倏然眯了下，眼里情绪稍纵即逝。

『逼』仄的车厢里忽然静的可怕。

顾清欢被她这不打算解释一番的态度气个半死，可一想到这一年多时间她只身一人在那战『乱』之地，她忍不住心软，但嘴上依旧不饶人，“走的时候一声不吭，走了还和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于声，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于声郑重的点点头，“当然，我下午刚落地，一回来就想着联系你。”

十五分钟后，她小跑着进了一家酒吧，有些着急有些慌，当看到顾清欢气定神闲的坐在雅座时，她忽然更紧张了。

顾清欢看着于声走近，看她依旧白皙干净的小脸，心里忍不住感叹，她高傲的微抬下巴，朝对面一点，“坐！”

源水城区, 城市经历过一天的喧闹后归于平静, 小区的夜晚格外幽静，夜的深处，是稀疏的灯盏, 透过一扇扇窗笼在黑『色』的夜里。

于声手指抠着包包，有些拘谨的坐下来，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顾清欢一眼，讪笑两声打破安静，若无其事的问，“呵呵，你最近怎么样？”

顾清欢咬着牙，忍着打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好，非常好！”

于声抿了下嘴角，沉默着点点头。

他们家园被毁, 颠沛流离，最可怜的, 就是『妇』女和儿童, 他们失去了一切依靠，以虚为冢, 在疾病和炮弹中求生。

一张张绝望的脸跳进脑海里, 于声眉心微蹙，她深呼吸后缓缓睁开眼, 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 一双细嫩又白净的脚踩在地板上, 在深秋的季节仿佛感觉不到丝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