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见到主母还有些畏惧，林夫人难得很和气地说：“小娟，你来帮少爷挑一下这些搽脸的玩意儿，红红白白的，我是闹不明白。”

小娟微微做了个万福，便细细看起来，指着印有玉兔图案的香皂道：“那个可以拿一块，家用自用都是极好的。”

“多大事哎，娘你当她是空气好了。”高中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林氏一怔，仍然陷入怨妇的倾诉之中：“儿砸，你是不知道姨太太多缺德，唯恐老爷进我的房，动不动编排我的坏话。仗着有几分姿色，气势都快压过我了！”

少年暗暗发笑，一百多年前的南京话，居然也能大差不差地听得懂，除了用语比较古雅之外，竟然是无缝对接。

林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林氏道：“娘，你等等，我喊个行家进来！”没多久，他就带着丫头小娟跑了进来，这女娃也只比他小一岁。

林氏这才眉开眼笑，不放心地问道：“你哪里有钱呢？”

林杰拍拍自己的小荷包：“儿子每个月的月钱还好好地躺在里面呢，这点儿花费是应该的。”

三十多岁的老板娘一见有位极为儒雅俊秀的公子来买女人的脂粉，顿时满脸堆下笑来：“公子，请问这些是送人呐还是家里的女眷自用？”

林夫人有些自惭形秽地躲在儿子身后，她自知容貌丑陋，几乎不主动跑到这种胭脂花粉店里，就怕被嘲笑。

刚进门，母子俩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整个店面虽然不算很大，但收拾得清清爽爽，各色化妆品都摆得整整齐齐。

林杰一本正经地回答：“要三份一样的，里面各色一共四种，平常都能用得上的才好。”

小娟指着一个精致的瓷质紫盒道：“那种鸭蛋粉是栀子花香味的吗？不知夫人喜不喜欢栀子花的香气？”

林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把年纪还用什么香粉？只怕被人笑话。”

俩人在夫子庙一家叫做“月中桂”的店面前停了下来，让仆人将马车赶到路边，林杰扶着小脚老娘下了车。

周夫人笑道：“还叫得这么生分！换个称呼！”

林少爷一边取出给未来丈母娘和婉清姑娘的礼物，一边笑道：“伯父伯母好！”佣人们将果品甜点之类的用担子挑了进去。

林氏立即取出锦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如意和雪白的一锭白银，笑眯眯地奉送上去。周氏瞥她一眼，微微一笑，亲手收下了，林夫人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周廷山看到准女婿心生欢喜，他杀遍老门东没对手，这将来的半子棋艺如此高超，怎能轻轻放过，便拉着他去下棋，林氏便丢了面子，对周夫人道歉道：“夫人，那日都是我的不是，你千万不要生气，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要是伤了你的心，这里一并赔罪。”

周太太大为意外，上回俩人大吵一架之后，她恨不得下次见了老大姐的面，直接上手揍上一顿才开心，但是想想脚小难行，只怕打架会崴脚，想想就算了。

她紧绷的面皮终于松弛下来，浅浅地笑道：“林夫人，过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对了，今天杰儿买的那胭脂花粉是在哪家买的？闻起来怪好闻的。”

“哎呀杰儿这臭小子，哪里会买什么胭脂花粉呀，都是我家一个小丫环，经常出门替主子买这些东西，自然知道哪些是好的。小娟，给夫人说道说道，我是啥也不懂。”林氏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原来周夫人也并不难处。女人们说起梳妆打扮来，顿时浑身来劲。

中午波澜不惊地吃了饭，林夫人心满意足地带着儿子回家。她难得有这么舒心的时候，不禁微笑道：“杰儿，我看那周夫人也不错，竟是娘错怪了她。都是为了孩子么。”

林杰笑道：“人家肯定也担心我们将来对婉清不好呢。彼此彼此。”

林夫人怅惘地说：“别人都把我当母老虎，那都是因为家里跟土匪窝一样，母老虎也要护着自己的崽子啊，姨太太不是个善茬，杰儿要小心一些。”

少年不知该怎么接茬，只沉默不语。林氏突然说：“你爹已经很久不到我房中……我房中留宿了。杰儿大了，总要自立最重要，虽说林家看上去家大业大，四下里争抢起来，能落到杰儿手里的，都很难说，孩子你太憨厚了……”

少年第一次见到林夫人如此诚恳地对自己说话，言辞恳切至极，不由得大为感动。他摇头道：“娘，您不要怕。女人嘛，还是要打扮的，您的打扮太老土太落伍了。下午您要听我的安排。”

一行人回到家中，稍事休息之后，林杰便叫来服侍自己的四个小丫头伺候夫人换装化妆，四个女孩儿排成一排，站在夫人房中，大眼瞪小眼地等着公子吩咐。

林杰看看清末老妈穿着的大镶大滚的褐色大袄，摇头道：“娘，你这衣服虽然华贵，但是首先不修身，其次是颜色太老气，所以得马上换一套能让眼睛一亮的！”

“呃……娘倒是有几件压箱底的衣服，可是岁数大了，能穿吗？”林氏不禁老脸一红。

林杰一挥手：“穿！只要能穿得上，不过别选大红色和粉红色，老妈气场比较凶，撑不住那种太耀眼的和太显软萌的。”

他随即走了出去，听到里面叽叽咕咕笑了一阵子之后，林氏把他喊了进去，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小丫头小芳拍着手笑道：“夫人穿这件至少年轻了5岁！”

“娘，笑一笑！”少年说。

林夫人一脸懵圈：“啥？”

“笑一笑！娘你表情太僵硬了，承载了几十年的痛苦的感觉，忘记那些就好了。”林杰一本正经地说。

于是法令纹神奇地变短了一些。接下来林氏拿掉了戴了好些年的瓜皮帽，取下了眼镜，认认真真洗了脸。

当她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时，少年恍然看到了21世纪的亲妈，不禁心生亲切。

几个小姑娘对于帮夫人变好看这件事情，显示了极大的热情。林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最后的模样，不禁害羞地捂住了脸：“天啦！这还是我吗？”

……

林守勤本打算收完租子就赶紧回家，他也担心这炮仗脾气的老娘们儿把一桩天大的美事给弄砸锅了，可是租户并不是一家，一来二去的就迟了，直到晚饭光景才回到府上。

他紧张地让家丁叫来儿子，问问定亲之事，听说没有什么差错，方才跟儿子们一桌吃了饭，女眷们都已吃过，便也顾不得了。

林老爷本打算直奔姨太太胡世香的房间，想想还是得走走过场，便皱着眉朝大太太屋里走去。

林夫人这脾气实在是太暴躁，不问一声，只怕明儿又得闹得不堪，林守勤走到门口，将表情调整一下，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却只见一个腰身圆润的佳人，背对着房门坐着，身上穿着湖蓝色旗装，头上梳着乌云髻，正在全神贯注地绣花，看身影，有三分熟悉……

林老爷不自觉地走进了房门，看见夫人满面娇羞地看向自己，顿时又惊又喜：“夫人，你咋年轻了这么多呢？”

虽说眼前的女人不算闭月羞花，但是那成熟的风韵，简直动人心魄啊！林守勤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抓住夫人略显粗糙的手，低声唤道：“秋月，10年前你也是这么美。”

张秋月看看嵌螺钿老红木水银镜子里的女子，又看看丈夫的反应，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周廷山带着老婆穿着便装走了出来，一见林家礼数周全，不由得放下心来。他虽然喜欢林杰，但是这“林傻子”的绰号如雷贯耳，就怕这小子突然失心疯发作，让周家下不了台。

“周老爷好，周夫人好！”林杰赶紧走上前，深施一礼。

老板娘亲热地一拉她的衣袖：“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女人嘛，总要打扮自己，你看外头那些漂亮女子，也要装饰得齐齐整整吧？卸了妆，大家差别没那么大。都要捯饬捯饬的。”

林杰一挥手：“价格公道的话，我全在你家买了，回头府里还有一二十个女眷，都可以介绍过来！”

林大少爷跟封建社会的大太太坐着一辆马车，心里十分不自在，但是林夫人并不见外，balabala说了半天，基本都是吐槽姨太太如何狐媚，抢了老爷的欢心，林守勤对她如何不理不睬。

“月中桂”的老板娘顿时喜出望外，连声道：“公子尽管放心！尽管放心！我这小店可是老店，开了许多年了，住在附近的都是回头客。”

买了三份胭脂香粉后，林杰又买了三个锦囊，分别装好，当即送了一份给林夫人，把林氏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印象中，杰儿还是第一次送她礼物，不禁像三伏天吃了一个沙瓤的冰西瓜。

车子到了周府前，早有人等在门口，笑容可掬地引着林家人进去。

林杰摇摇头：“她那也就有几分姿色？老阿姨会打扮自己罢了。娘，这附近可有什么胭脂花粉店面？我要买一些化妆品给清儿、她母亲……”

林夫人听得心里一阵醋意大发，紧接着就听到儿子说：“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