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林杰的卷面笔笔工整、字字端楷，简直像书法艺术品一般！大惊之下，主考仔细地看了一下内容，这考题自然是出自四书五经，答题也必须按照八股文的格式来进行书写，形式上都完全符合，没有问题。

最难得的是内容，这少年并非泛泛而谈，而是引经据典，给出议论，最后收束全文。

林老爷语重心长：“杰儿，给你作保的可是杜先生！只有秀才里的名列一等的廪生才有资格作保，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杜先生！”

所谓作保，就是保证考生没有干过任何偷鸡摸狗的坏事，证明他是一个纯洁得跟白纸一般的好孩子。

“这玩意儿实在太落后了，不过没有照相机设备，连冲印都不可能，只得如此了。”林杰嘟囔着，整理着该带上的文具。

这天是农历二月初九，林杰写完八股文交卷时，主考官特别留心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这孩子长相极其俊秀，往年也来考过，只是文墨实在是狗P不通，早被划入了有印象的好看草包行列。考官展开卷面一看，不禁诧异至极！

林杰突然心里有些发毛：“爹，万一那四个人有一个是学渣，还作弊的话，我不是死定了？”

林老爷哭笑不得：“哎呀，娃儿好好考就得了。爹在家等着。”他也不敢有啥指望，毕竟这小子就没成功过。昨天杜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娃儿考试这几天和颜悦色，就像伺候亲爹一样地对待他，因此林守勤难得地和蔼可亲起来。

主考官不由得看得眉飞色舞，再看最后那首诗的收尾两句，顿时沉吟起来：

高顺依旧背着包袱，勤勤恳恳地呆在考场外面。林大少爷被巡视员搜查过全身和文具之后，施施然进了考场。四顾看去，考生脑袋上的发色各异，黑色的、花白的、白色的，有几个老者看上去比他的爷爷都还要沧桑，脸上的表情也很悲催。

这考场都是一个一个的隔间，比外地的考棚可先进多了，绝对不会发生考生借故起身，偷看一下隔壁考生答卷的重大作弊情节。

翠接远山尽，

木落促新梅。

想了半晌，他决定给这小子一个案首，也就是第一名。

所幸的是，江宁府的贡院历来是考场的据点，林家早已替少爷提前探看了路线、时间和具体位置。

林守勤回想起之前对儿子跟对待罪犯一般，心里愧疚非常，深深一揖道：“好孩子，爹对不起你，爹从此以后可都改了。”

林杰摇头道：“我可不要这些虚头巴脑的话，爹娘要是能把烟戒了，就是孩儿的福气。”他自从穿越到林府，每天川流不息地看到各色人等抽着不同花式的烟，旱烟袋、水烟、甚至还有不怕死的家伙偷偷摸摸抽那种烟，少年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恶浊的空气。

“好！爹就听你的！来人，马上到院中架起一堆柴火！”林老爷高兴地抢过老婆嘴上叼着的旱烟袋。

母老虎一瞪眼：“干嘛呀？！”

“硝烟！从今日起，阖府上下，如有人再敢抽烟，打出去！”林守勤坚定地回答着。

林杰看着那些老烟枪们无可奈何的样子，知道他们心如刀割，便对老爹附耳道：“爹，愿意交出烟枪者，可以赏些铜钱。此外设一个戒烟日期，如能坚持一月不抽烟者，赏铜钱一吊。”

林老爷有些肉疼：“那要是烟瘾复发了该如何？”

“扣去一点例钱呗，不要动不动就责打下人。老爹你不会吃亏的。嘻嘻嘻。”林杰抱着膀子，看院中已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烈火。

等一二百杆长枪短枪尽数投入火中，只听里面“哔哔啵啵”一阵乱响，一阵奇异的香气和烟熏气顿时腾空而起，林老爷不禁也惊呆了：“天老爷，咱家居然有这么多人爱抽烟！”

林家的大管家负责发放禁烟钱，烟鬼们一边朝火堆里心疼至极地扔着心爱的烟袋，一边又开开心心地去领补偿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入夜时分，林家闹腾了一天，整个府上都安寝了，却见北厢房里火光一闪，有人“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袋……

林守勤刚刚看着老婆肥胖的身影下了床，又悄悄地从一个木头抽屉里拿出一杆旱烟袋，跌跌撞撞地摸向北厢房，便知她心意，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哎呀，老娘整整憋了一天了，终于可以过一下嘴瘾了。”林夫人得意地点燃旱烟袋，正打算沉浸式地嘬上一口，却发现厢房的门被重重地撞开了！

这屋子正中摆着一个炭火炉子，白天的木炭还没有燃尽，里面仍有一些微弱的火光。林守勤的脸赫然出现在半明半暗中！

林老爷不说话，冷哼一声，黄脸婆一哆嗦，不情愿地将烟袋锅子扔进了炭火之中。

第二天，林夫人被老爷逼着烧掉烟袋锅子的轶事不胫而走，下人们个个为之耸然动容，况且想想坚持一个月，还能拿到一吊铜钱，便开始比毅力。

备考的几日，高顺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少爷，眼见得又清瘦了些。林杰看着他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样子，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裹了小脚的女人，读书写字而已，你用不着那么紧张。”

高顺抬起淳朴的笑脸：“少爷，你能过关，还能考上第一名，我这几天心里比蜜都甜呢！”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跟着林大少扬眉吐气。小主人被埋汰了十几年，小顺子也跟着受了十几年的气。

“你呀，太瘦了！本公子不允许你这么病病歪歪的样子，马上出去买点儿零食犒劳自己，另外还要买几十斤瓜子。”林杰命令道。

高顺觉得眼窝有些发酸，在林府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一个主子这么真心实意地关心奴才，他几乎有些哽咽地问道：“好的！可是少爷，为啥买那么多瓜子儿？”

二月十五是个大日子。这天林杰早上出门时，林老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巴巴地恳切地看着他。林杰突然想起南京的亲爹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好受。他用力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林守勤轻轻地问牙齿突然变白了一些的老婆：“夫人，你说咱娃儿这回能考上吗？”

林太太从下人端着的盘子里抓过一把瓜子，塞给老爷一把，熟练地吐出瓜子皮：“老爷，这孩子宅心仁厚，能让全府上下全部戒了烟，还买了这么多瓜子给大家，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

林府上下爱抽烟的老烟枪们在少爷考试的几天里，主要的任务就是嗑瓜子，吐瓜子皮，然后再把瓜子皮扫掉，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跟几百只大老鼠偷吃东西似的。

大家忽然觉得府里的空气好了很多……连呼吸都顺畅起来了。

林杰考完最后一场，呈上考卷时，县太爷特意和蔼地关照了一句：“孺子可教啊。等会儿跟众生吃过终场饭再走。”

他磕了一个头，想着不吃白不吃，便留了下来。熬到大家都交了卷，才发现最后一场的考生已经少了很多人了。考生们甩开膀子开始吃县太爷供应的饭菜，却都心事重重。

“林公子，今年又来考啊。你居然还混到了最后一场，真是不容易。”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冲他似乎颇为熟悉地打着招呼。

还没等高顺解释，第二拨家人又跑来报信：“启禀老爷，少爷考中了第一名！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和夫人！”

杜先生喜不自胜地将爱徒从书房拉到了夫妻俩面前，林杰淡淡地看着爹娘，似乎这喜事与他毫不相干。

清代的考试并非像当下这般连续作战，一般会有中场休息，第二场却是在二月十二日，林老爷在儿子考完的第二天抓耳挠腮，初十这天全府上下都屏息凝神，大气儿都不敢出，转等着少爷初试发榜的消息。

“过关啦！过关啦！少爷……少爷得了头一名！”高顺疯狂地撞开林府的大门，像一道闪电般穿堂越室，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全府上下！

一转眼已是进县试考场的日子，林杰一大早就被老爹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他看起来比儿子还要紧张百倍，吃过早饭之后，天色还没有发白。林少爷带上盖有官府印章的准考证，上面写着他的大名和体貌特征——面形长，面色白，身长，无须。

林守勤正在堂屋里心烦意乱地抽着旱烟袋，夫人想不出怎么安慰夫君，便也点上一袋烟，老夫妻俩相对无言，堂屋里早已烟气弥漫，猛一看，就跟失了火似的。

林府前后的距离足有几百米，高顺打听到确实的消息，再连滚带爬地赶回家，冲到主人面前时，已是强弩之末。

林老爷长大嘴巴，透过烟雾看着小顺子笑逐颜开的神情，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杰儿过关了？！奴才你要是敢骗我，小心你的狗头！”

林守勤又补充了一句：“爹帮你找到的另外四个考生，都是品行极好的。你可千万不要作弊啊，你要是作弊，那几个考生的成绩也跟着全部取消！”

这就是童生考试的连坐制度，比今天什么四六级考试可严格多了。不过大学生如果胆敢在国家级考试中作弊的话，十有八九会失去学位证书，算是人生中极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