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姒如慢慢涂上胭脂，说:“有人说女子化妆是为了心上人，‘女为悦己者容’。可我并不似寻常女子，阿赭你知道吗？每天处在这样的豺狼窝里，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原来的丘林姒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角斗场是她的礼物，她是那场血腥的角斗场的缔造者。

这样的人却和我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庞，我真的很害怕，扮的久了，我会不会和她一样？她是个疯子，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杀了她，可两年前她乘着我回鄯城的时候，她偷偷跑了出来，她换回了自己的身份！”

罗赭便收回了脚尖，赚了个方向朝帐里走。

“姐......”

罗赭等他走远才悄悄探出头来，在帐篷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可还没等他落下犹豫的脚步，里面的声音就响起了:“谁在外面？进来！”

罗赭不懂妆却懂人，他知道丘林姒如现在说的并不是这些。他说:“姐姐，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姐姐，我不会，不会厌恶你，你是我的亲人，不是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是我独一无二的亲人！这胭脂在鄯城也很常见，鄯城很繁华，母亲的胭脂盒上都有一排珍珠，很好看。你这胭脂，既然很久没用了，那么今天又为什么要用上？”

现在连姐姐自己都恨自己的满手鲜血，而自己还在厌恶她的残暴......姐姐，她也不想这样的。自己不理解她便算了，还质疑姐姐，给她带来这样大的伤害！

满地的瓷器碎片让罗赭不知道该怎么落脚，他绕过碎瓷片，看见依旧是一身绛色衣裳的丘林姒如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罐子，从里面蘸取些红彤彤的东西往脸上上装。

“姐，你受苦了。丘林姒如残暴，可你不是，就算你现在的身份...你也绝对不会变成她那样的人。”

丘林姒如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她早就发现罗赭在门外偷听，却绝口不提，反而将计就计，把自己的‘苦衷’全吐露给他。

这个傻小子蠢的不行，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压根不需要人窥探。他现在，估计对自己只剩下心疼和愧疚了吧？

丘林姒如点点头，接着说:“她把我关起来，还和我单独见了个面。她说我这样扮演着她的身份，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她说她相信我不会杀她，她没有拆穿我，却对我施加毒刑！她要时时刻刻盯着我，因为她很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啊，我自幼跟在何罗神医身边，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医者仁心，到头来居然一时冲动杀了她！阿赭，我真的很害怕......”

丘林姒如转身抱住了罗赭，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像是在哭。

罗赭脚边响起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呜呜’的哭声骤停，丘林姒如松开他，看到地上那把还蘸着血的短剑，怔住了。

“燕支山的胭脂是最好的，京师很盛行却十分难求。可这东西在我们这里只算是平常俗物，阿赭，我已经记不清我有多久没有用过它了。我们鄯城当年，有没有这样的东西？我没有在鄯城呆过一天，所以，我老是在想，我们的家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

罗赭的表情诚恳中不免透露着焦急，他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他天生笨嘴拙舌的，连为自己解释都不会了。

罗赭不知道的是，在他慌乱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悄悄告诉丘林姒如:这小子已经彻底打消心里的疑虑了。

丘林姒如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得意勾唇笑了笑，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好骗啊。一次也就罢了，居然还接连上当。原来骗他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看来以后也不用愁了。

“阿赭，我当然希望你能相信我，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只是有很多事情，以前我总觉得你还小，所以不敢告诉你。你现在也长大了，我想你能跟我一起分担了。可今天你却，却做出这样的举动，你不信任我！

阿赭，世界上谁都可以不信任我，可为什么连你也......你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觉得，觉得我不像你心目中的那个姐姐？”

罗赭此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乖乖的听着丘林姒如一边哭一边诉。他对上丘林姒如的眸子，立马避开了去，道:“我，我今天遇到了鄯城的百姓们，他们......”

罗赭把今天角斗场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钱善两兄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地告诉了丘林姒如。一边说，罗赭还一遍观察着丘林姒如的表情，看了半天，罗赭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此说来，还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心慈手软。早知道她是这样歹毒的人，我就......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都是我的错，我太无能！”

“姐，这不能怪你！”罗赭忙跪在丘林姒如脚边，抓紧她冰凉的手，说:“鄯城的事情，罪过不是一个人的，姐你更是什么错都没有。你从小没在鄯城生活，你能为鄯城做到如此，我真的已经很，很......”

罗赭哽咽了，丘林姒如便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阿赭，你的意思是，今天角斗场上的人，都是我们鄯城曾经的城民？怪不得，怪不得我这么多年四处寻找鄯城百姓的下落，却依旧无果，原来他们就在丘林氏，就在我身边。要是我早早发现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

丘林姒如懊恼的话让罗赭也深感自己无能。如果他有够强的能力，还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吗？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无能罢了。

“这怪不得姐姐。”

罗赭除了空洞的安慰，其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丘林姒如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原本以为鄯城人已经永无出头之日了，却没想到他们心里还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这样看来，倒是我们无能了。”

“不，是我没用。要是我再聪明一点，再强大一点，姐姐和他们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苦吗？以前我的确觉得自己很苦。刚刚摔的那些东西，没有一点是埋怨手下办事不利的——一半是心里真的有股怨气需要发泄，另一半就是在模仿真正的丘林姒如的脾气。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阿赭你也知道，我曾经多次差点被认出来。

包括刚刚那个人，他只知道你是我认的弟弟，而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丘林姒如。我很厌恶这个名字，却又不得不将这个人演的活灵活现，一点差别都没有。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要演戏，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很累，阿赭，我想这一切快点结束。”

罗赭心里五味杂陈，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抱住了红肿着眼眶的丘林姒如，默默以自己最笨拙的方式安慰着她。

在罗赭看不见的地方，那张脸突然笑了笑，丘林姒如感受着这个温暖的不怀杂质的拥抱，心里居然有了一丝迷惘。好在她很快就调整过来，露出更灿烂的笑，用最无辜的语气说:“阿赭，只要能报仇，我怎么样都不重要......”

“不，姐姐你不能这么说！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包括报仇！爹娘也说过了，他们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姐姐，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保护你的，一辈子，我都会保护你！”

“你真当我这么好骗？”丘林姒如仰视着他，说:“你刚刚一直在外面听，你全都听到了。我计划要杀丘林隰如，可是失败了。所以我发火，我骂人我摔东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躁的我？是不是觉得我跟那个丘林小公主已经是一丘之貉了？所以，你想杀我？”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姐姐，我从没这么想过，我一直相信你。”

丘林姒如是真的没想到，他手里还藏着这样一把利刃！

如果没有掉落，如果她没有发现，这把短剑是否会刺入她的胸膛？

属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敢花费时间先包扎便直接朝角斗场走去。

“阿赭，这就是你上场时总带着的那把短剑吧？怎么不收好？怎么，怎么掉了，我帮你捡起来，我...”

丘林姒如脸上挂着泪珠，这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任谁看了都会心疼，更别说罗赭这个‘血亲弟弟’了。

罗赭匆匆忙忙捡起短剑，收起来，说:“我，我...姐姐，我只是...只是没拿稳而已。别怕，我永远不会对你拔刀相向的！”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扪心自问，他这三年里一直受着姐姐的照顾，但姐姐这些年是怎样的惊险，他完全不知道。给丘林睿下毒，派人刺杀丘林隰如......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危险无比，可姐姐从未跟自己提起过，反而更关心自己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