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哑巴是不是？”张庆见老太太点头，便接着问：“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好像是男孩吧？”老太太犹豫着答道。

“你撒谎！”许简叫道，“他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自己死在李辉家里？”

老太太定了定神，在长出了一口气后，讲道：“四个多月前，张庆见她长得漂亮，就到这里把她抢走送给了李辉，后来就被李辉逼着做了他的小妾。”

老太太大哭道：“她是自己死在李辉家的，真的和我没关系啊。这玉笛还有十贯钱都是她两个月前到鼓楼时托我交给你的，我就把它们全藏了起来，可我再没做其它事啊。”

张庆那日在寺院前杀人后，见到许简旁边站着的尹杭生得是女人之相，本就感到新奇，今日一见，却未曾想尹杭竟长得如此俏丽可人，便有意一探，于是迈步闯入鼓楼之中。张庆见一老太太正在楼内做饭，仔细一看原是李辉家中因偷盗被赶出门的下人，便问道：“这里都住着谁？”那老太太自然也认识张庆，紧忙回答：“二爷，这里住着我，还有两个小孩，共三人。”

许简放开老太太，不由倒退两步。

许简长这么大，在他的生活里极少出现异性，更谈不上会接触到异性，在他的世界中几乎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女人。然而，许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身边竟会出现一个女孩，而且每天都和他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我记起来了，另外一个好像是年龄不大的小兄弟。”

就在四个多月前，许简和段叔在东街被打的那一天。尹杭早上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许简，然后又是拿出许简的玉笛吹了很久。想着前日一整夜许简都在手把手教自己吹笛子的情景，想着许简告诉她将来有朝一日她可以使用玉笛的声音与他交流，不禁在心中涌动着满满的幸福。接近中午的时候，尹杭爬上二楼将刚刚洗过的衣服拿出来晾晒，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尹杭本是披散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了俊俏的面孔，恰好被在楼下路过的张庆看到。

那张庆与李辉两人是拜把兄弟。李辉的家人本是燕京城巨贾，后来他爹死后，李辉便继承了万贯家财。但李辉却不思正经经营，整天吃喝玩乐，与市井流氓混在一起，因其心狠手辣，便逐渐成了当地的一霸，黑白两道无不怕他。李辉很少到怀仁寺这边来，平时将收保护费的事情全都交给他的兄弟张庆管理，而他自己则做着其它强买强卖的勾当，这怀仁寺便是他的地盘之一。面对这两兄弟，众人皆以大爷、二爷称呼。这张庆便是为李辉收保护费的二爷。

这时张庆正见尹杭从楼上下来，便迎了过去。尹杭见张庆突然走来，未等反应，便被他一把抱住。张庆伸手就在尹杭身上乱抓，随后又将她放开。

尹杭惊得不由哭了出来，那老太太则呆在当地不敢出声。

“明天，我就过来接你。以后你若是跟了我大哥，那日子便是你想象不得的好了。”张庆说完便朝门口走去，旋即又在门口站住：“若是你俩谁敢声张，或者你胆敢逃跑，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再者，若是你想死，那其他人也都不得活。”张庆对尹杭说完便推门而去。

原来，那尹杭确实是女儿之身，原名叫苏涵，而且只比许简小不到两岁。尹杭自小因是女孩，已不大受家人待见，又因为到了五六岁仍不能讲话，再加上家中再添新丁，遂被家人丢弃，流浪在街头，靠讨饭才勉强存活下来。由于自小在家饱受父母打骂，所以遇事只会忍气吞声。而到了外面，又因为身子弱，嘴又哑，更是受尽周边众人的欺凌。无依无靠的她，即使女扮男装，每天活得何止艰难，简直是胆战心惊，脆落的生命恰似风中烛火，随时都可熄灭。那一夜见到许简，却似在濒死中突然看到仅有的希望，便想拼命抓住。见许简待自己那般真诚和呵护，胜过家人，身心更加对许简万般依恋。只因那许简一直在和尚堆里长大，只懂善恶，却不晓人情，一直将她当男孩儿一样对待。

那些睡梦中的人们被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所惊醒，正欲怒时，就听由那鼓楼传出的凄厉的哭声越来越是瘆人，竟都不敢动。即使那些平日里心狠手辣、争强斗狠的地痞流氓，也莫名感到浑身上下冰冷寒彻，只觉外面到处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肃杀，身体似若被什么东西压在床上，都蜷缩在被褥里不愿起身出来过问。

可怜那尹杭，宛若秋枝上的枯叶，一生都在寒风中摇曳。即使她的生命是如此的脆落，却还要抱着一丝希望苦苦地支撑，就在所有的一切幻灭的瞬间，依然想抓住最后一缕的温暖。可怜她挣扎着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却不知道自己永远都等不到春天的到来。

此时的许简早已痛得不能自己，眼前尽是裹在白布中的尹杭只露出惨白的脸及冻伤的双脚被人丢弃在冰冷世界中的景象，胸腔中的悲愤再也难以抑制，破声嚎啕痛哭起来。那悲彻之声贯到屋顶，并冲破砖瓦，随之震荡到整座寺院。

那尹杭本以为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地与许简幸福度日，却不料今日突遭飞来横祸。眼看就要与许简就此分开，自是伤心欲绝，几度哭死过去。

那晚许简回到鼓楼中，自以为尹杭是因为他受蒋伟的欺负和毒打而伤心哭啼，却惘然不知尹杭即将离他而去。那一夜，无助的尹杭虽是对许简百般不舍，几欲告诉他实情，却始终害怕许简会遭到那些流氓的伤害，硬将话都忍在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即便如此，想到两人至此天各一方，怎得不会悲痛。哭泣一夜之后，见许简早上要走，便对许简几番绝望纠缠，当真是生离死别，凄楚悲苦之情已是无以复加。

“啊？！”许简只觉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栽到地上。这时的许简心中已升腾起杀人的冲动，将刀按在她的脖子上，问道：“你说什么？你这个老畜生！你再给我说一遍！”

第二日，张庆果然赶着马车来到鼓楼，将尹杭从后面的马道接走。

在尹杭进了李辉家后，终日都是以泪洗面。后来见众人对她渐渐宽于约束，便偷偷跑回到怀仁寺的鼓楼，将玉笛及两人所存的十贯钱悉数交给老太太，让她转交给许简。然后又帮许简整理了床铺和柜子，并将他的衣服都给洗净了方才离开那里。

当晚，尹杭跳入李辉家院中的井里，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又凄惨的人生。

“小妾？！怎么可能？！尹杭可是男孩啊！”

“呵，你当真看不出来她是姑娘家吗？”老太太望着许简凄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