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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楼兰翁主6

  • 作者:马贺布衣
  • 类型:仙侠
  • 更新:2021-08-04 14:48:38
  • 字数:20808字

楼无恙道:“为大事者,能如你这般拘拘于小节么?”

闵大宽察觉其二人之前应当起过激烈争执,不解内中情由,探问道:“什么大事小节?楼师弟有何想法,不妨实言相告,若是为兄能够办到,定会舍身尽力。兄弟手足之间,当不至要像现下这般兵刀相向,性命相斗。”

马通人性,见到主人骁勇善战,稍稍安定下来。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稳住坐骑,反守为攻,剑锋直取对方要害。众蒙面黑衣人刀架剑挡,硬接来招,加紧合力进击。闵大宽和楼兰翁主沉着应战,心照不宣,长剑变幻精奇,分头应付前后左右四路,众蒙面黑衣人虽然招招用狠,却已是近身不得。

为首那名蒙面黑衣人眼见急攻不下,拉开战阵,策骑游斗,进退有序,攻守兼具,想用车轮战法消磨对方实力。闵大宽和楼兰翁主早有防备,以静待动,坚守阵脚,岿然如泰山立于阵中,任凭对方如何挑挠冲突,就是不给占先一步。众蒙面黑衣人料想不到眼前两人的战法、剑力皆甚是了得,数度攻击,如蚍蜉摇树,毫无胜算,不由得渐渐疲软下势头来。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这些蒙面黑衣人的骑术武功均是一流,马上马下分向夹击,明显是训练有素,熟习战阵。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的坐骑并非战马,如何经受得住此种场面?未待蒙面黑衣人的刀剑砍削过来,已被惊吓得扬蹄直立,狂乱嘶鸣,险些将二人掀下马背。二人奋力握住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贴身马项,长剑出处,立将砍削而至的刀剑一一格开。众蒙面黑衣人换招抢攻,来势迅猛非常,闵大宽和楼兰翁主顺势借力,挥剑挡拨,将对方的刀剑分向左右,一一化解。混战中双方恶斗了十几个来回,众蒙面黑衣人均未能占到分毫便宜。

万子夏道:“师父当真并未将闵师兄逐出师门,只是令他改过自新而已。”

那落单的蒙面黑衣人一见势头不对,勒马掉头便跑。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疾驰赶上,联手合击,左右双剑向他胯下的马腿削去。那名蒙面黑衣人的武功也是不弱,一边回剑挡拨,一边纵马狂逃。闵大宽趁着楼兰翁主拖住对方的剑锋,催马趋近那蒙面黑衣人的坐骑之侧,此时若要一剑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但闵大宽心无恶念,仅只要将其人拿下,便越骑倏然飞身跃起,像秃鹰一般扑落在那蒙面黑衣人的后背,左臂紧紧扣住他的脖颈,右手剑尖直抵他的肋下,喝道:“大胆恶贼,快快束手就擒!”那蒙面黑衣人微微一怔,乖乖的将长剑抛掷地上,不再反抗。

后面的蒙面黑衣人赶将上来,已是援救不及。为首那名蒙面黑衣人见到一名同伙被擒,突然勒马直挺挺站住,状似呆若木鸡,莫知如何应对。其余同伙也是傻愣愣望着被擒的那名蒙面黑衣人,场面顿时僵做一团。

楼无恙轻蔑地哼了一声,甚为不齿的道:“杜师兄尸骨未寒,你焉敢恬不知耻教训我等!今日没能将你的人头拿下,没能替杜师兄报仇申冤,算是你走了狗屎运。日后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言毕,收剑勒马,丢下万子夏不管,领着一众蒙面黑衣人扬鞭而去。

万子夏明知面目暴露,无法再隐瞒实情,便对那名为首的蒙面黑衣人道:“楼师兄,你不听我劝告,坚决一意孤行,连哄带骗唆使诸多弟兄们陪着你脸面丢尽,干出今日这趟傻事来。既已走错一步,我们不能一错再错,快些下马过来向闵师兄致歉陪罪罢。”

那为首的蒙面黑衣人正是闵大宽的同门师弟楼无恙。只见他干咳了两声,神情尴尬木讷了片刻,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悻悻的道:“他是朝廷重犯,已被师父逐出山门,你我如今奉命朝廷,与他势不两立。我等捉拿他前去京城了却公案,堂堂正道,何罪之有?”

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听了楼无恙此言,一下子心头凉遍,酸楚无助的望着其等去远,才向万子夏细细问明此番冲突的缘由。原来朝廷早有令到,命楼无恙和万子夏秋尽之前务须到长安京城羽林营点检注籍。那日楼无恙眼看闵大宽被师父责罚下山之后,暗生狂妄想头,以为闵大宽既犯有背叛朝廷的重罪,假使设法将他抓去,或枭首携往羽林营中归案,定然是大功一件。乍入行伍,即已立下显赫功名,必定早日大受重用,前程无可限量。于是瞒着师尊同门,阴使平素私底下交好的羌人马贼,悄悄跟踪得知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的去向下落。几日前和万子夏拜别山门赴任,到得山下,便编造借口骗过万子夏,与他一同领着十余骑早已整装待命的马贼日夜兼程,火速赶来捉拿闵大宽和楼兰翁主。

到得大湖之畔,万子夏方知是龌龊阴谋,死命劝阻楼无恙不听,眼见木已成舟,只好跟着同来,再相机行事,自忖危急时或许能暗中救助闵大宽和楼兰翁主脱险。是以激战中万子夏根本就没有真心实斗,待见到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力敌众人,虽然酣战犹勇,愈斗愈强,但要脱身却非易举,立马念头急转,既决定相助闵师兄一方,又不想得罪楼无恙,遂暗自想出一个计较来,假装落单,招引闵大宽二人前来捉拿自己。结果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真如所料,合契将他擒下,致使楼无恙的一番阴谋败露。

万子夏在被擒之前抵力相抗,全为不引起楼无恙的怀疑。之后最自然不过的力劝楼无恙迷途知返,却是故意揭去楼无恙的伪装,楼无恙虽未放弃险恶用心,但也不好公然再强逞卑鄙无耻的手段。此时回过头去细想,幸好楼无恙低估了闵大宽和楼兰翁主两人的武功,否则其等若是多带人手,结局是吉是凶,实是不敢想象。

楼兰翁主用剑挑开被擒那名蒙面黑衣人的头上黑纱,愕然惊叫道:“万师弟,怎会是你?!”闵大宽发现被自己所擒之人正是师弟万子夏,更是大为吃惊,不由自主的松开手,张着大口难以置信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扮作一对年迈夫妇,提篮携幡,柱杖徐行,来到杜青山的墓冢前。却见城中军士已在洒扫坟场,布置仪礼,伊循校尉亲率驻屯将士列队祭祀,三牲酒馔奉上,笙乐锣鼓喧嚣响过,有司颂念朝廷表赞诰文,声情并茂,将士动容。场面雄壮,众多百姓围观,闵大宽挽着楼兰翁主夹杂在人丛之中,放眼望去,无一将士相识。

两人正等众参祭将士散去,好私下到坟前祭拜,忽见一名男子从围观人群中逾众而出,拄杖摸索着向祭台行去,原来却是一个瞎子。闵大宽见他虽然目凹脸瘪,苍头垢面,身形背影却酷似杜青山,心头不禁猛的一震。

那瞎子摸索到祭台前,伸手就去拂砸台上供品。左右两列军士急忙冲过去阻拦,那瞎子单手一扬,狠将前头两名军士推倒,怒喝道:“老子明明活着,你们却不理不睬,反倒要拿我当死人来供,是何道理?”闵大宽一听他熟悉的话声,立知其人正是杜青山。

伊循校尉应是早已见过他,斥责道:“原来又是你这个疯子,去年来此大闹,我等念你初犯,暂且饶你。今次若是再加捣乱,定将拿你按军法处置。”杜青山声嘶力竭吼道:“老子便是杜青山,老子真真正正是杜青山,汝等瞎了眼是么?”伊循校尉道:“是你瞎了眼。且不看看这是何等圣地,胆敢到此撒野,坑蒙拐骗。”

杜青山忽然冷静问道:“这里是你主事么?”伊循校尉道:“正是。”杜青山戏谑道:“我记起来了,去年确是在这里遇到过你,你就是那个狗官真无知!”伊循校尉脸有不悦,正色道:“本官叫甄无机,不是真无知!”杜青山字正腔圆的道:“你就是真无知!”伊循校尉怒从心起,喝道:“大胆刁民,休得无礼!”杜青山哈哈大笑,道:“我数次向府衙递交冤状,汝等搁置不理,上门去找你们,全都拒而不见,汝等岂不都是真无知么!”

伊循校尉道:“杜青山是朝廷功臣,早已为国捐躯,你想冒名顶替,劫功贪赏,享受荣华富贵,不治你欺罔之罪,已算是对你手下留情。”杜青山道:“我所递交的诉状句句照实禀明,怕他什么?不信可交有司仔细核查,瞧瞧我是不是真的杜青山。”

伊循校尉道:“杜青山前辈功垂千古,名扬四海,谁人不知?你以为摸清了他的底细,在文字上耍弄些伎俩,就能骗得过我们么?”杜青山道:“你若怀疑我所递诉状虚假不实,我可当庭对质,如有丝毫不合之处,甘愿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伊循校尉嘿嘿冷笑,侮蔑道:“发毒誓顶个屁用,如你这般痴心枉想的疯子,有何信义可言!”杜青山气得全身直打哆嗦,咒骂道:“汝为一介朝廷命官,敷衍塞责,黑白不分,这般随意冤枉功臣,定然不得好死!”

伊循校尉耐住性子想了想,道:“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冒充杜青山,我且应验一下,免得你说我处事不公,有损大汉朝廷威名。”转身拱手向围观众人一揖,朗声问道:“各位父老乡亲,可有见过墓中英雄杜青山杜前辈的么?”

在场有几个伊循城百姓似曾见过杜青山之面,一人当即高声叫道:“他不是杜青山。杜军爷英明神武,相貌堂堂,怎可能如他这般歪瓜劣枣,脸凹目瞎?”跟着便有人附和道:“鄙人给杜军爷带过路,此人身材与他确是有几分相像,但决不是杜军爷。”“名叫杜青山的人多了,若是个个都想顶替杜军爷,岂不是乱了套?还有王法么?”“小的给杜军爷倒过便盘屎尿,杜军爷连放个屁都是香的,哪似此人这等恶臭?”……那几人半是认真,半是插科打诨,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莫辨真假,惹得场上众人哄然大笑。

闵大宽眼见杜青山孤苦无助,面对着众人百口莫辩,激愤不忍,数次要站出来为杜青山作证,均被楼兰翁主死死拽住不放。他当然知道,若挺身而出指认杜青山,唯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才能令人信服,那势必置自己于千夫所恨,险恶难料。然则尤有甚者,一个已遭汉军将士唾弃痛骂的戴罪之人,站出来指证到底还能有多少分量,伊循校尉等一班将士会否相信,更是不得而知。想来诚不如过后和杜青山相见,再觅寻彼此脱困之计,较为稳妥。加之楼兰翁主拼命阻拦,为不让她担忧,只好权且作罢。

伊循校尉听得场上证人口执一词,均是指责眼前这位瞎子不是杜青山,便眉飞色舞,得意扬扬的对杜青山道:“你还有何话可讲?”杜青山锐气受挫,仍是不屈不挠,争辩道:“甄大人,本人的确是杜青山。如今模样儿变了,那是因为当初遭了闵大宽和那楼兰翁主合力暗算,那贼女人不知从何处学来飞针伤人的功夫,将大把银针向我周身撒来,我一下子躲闪不及,脸颊眉根中针数枚,霎时痛得挣不开眼睛,失足从山崖上掉下。当时只听得朵边嗖嗖风声,崖高谷深,自以为断难活命。殊不知崖下高大树木丛生,半空中我的身子正好撞上了树木枝桠,情急之下,我赶即伸手乱抓,侥幸攀住了几根粗枝,捡回一条性命来。但不知闵大宽和那贼女人在银针上做了什么手脚,我拔去银针之后,伤痛月余,眼睛始终无法再挣开来,渐渐的脸上肌肉也凹陷变形,成了现下这副瞎子模样。”

杜青山一口气说将下来,在场之众听得一身冷汗。但伊循校尉仍无动于衷,反诘道:“你既然逃得性命,为何不回军营求救?”杜青山道:“我当时目不能视物,四周漆黑一片,已根本无法辨认得了方向,又不敢高呼喊救,担怕闵大宽和那贼女人闻声追来。便独自一个劲的摸爬出崖下山谷,在荒山野岭之间瞎闯乱走,周身到处碰撞得伤痕累累。岂料恁地走了两个多月,也还没能走出重重山岭,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已无法得知,哪里还能回得到军营来?没有饿死在深山之中,已经算是老天照应了。”

伊循校尉面露讥讽,目含嘲弄,不无奚落道:“现在你不是已经摸爬出来了吗?”杜青山道:“到得今日,谈何容易!我在山中啃树皮,吃草根,喝露水叶汁,什么东西只要能够咽得下去,我都吃。后来渐渐习惯了瞎眼走路,情况就稍微好了些,偶尔能够抓得到一两只兔子、山鸡来吃……”伊循校尉听得不耐烦起来,打断他的话头道:“还有兔子、山鸡吃呢,我看你接下来就要吃老虎、黑熊了。您就继续瞎编吧,此等荒谬滑稽之事,本将可是听得多了。”

杜青山欲待辩解,仍指望对方能体谅其所遭到的艰难困厄。伊循校尉却忍无可忍,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喝止,然后向众将士一挥手,大队人马即刻收拾行头,整队回城。围观百姓见热闹已过,也尽皆一哄而散,将杜青山一人孤零零的丢落在坟场祭台前。几个好心的妇孺离开之时塞了一些祭祀用的饭食给他,像是施舍一般。

杜青山脸色阴沉,木然呆立不动,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凹缝处涌出,滚下双颊,滴落地上。楼兰翁主给闵大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悄悄的走近前去。到得杜青山身旁,楼兰翁主不想被他认出声音来,掐着嗓门,软声细语的道:“杜军爷,刚才你说的故事没有完,愿意接着说给我听听么?”

杜青山浑身抽搐了几下,脸上神色略缓,声音嘶哑的道:“这位姑娘,你叫我什么?你相信我真是杜青山了?”楼兰翁主言之凿凿道:“当然相信啦。”杜青山道:“我所说的你也相信是真的了?”楼兰翁主道:“当然了,若不是您亲身经历,如何能说得这般细致详实?”杜青山道:“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相信我?”楼兰翁主道:“这个您倒得好好想想,哪个大活人愿意去假冒一个死人?是为了好玩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杜军爷的名声太大,不管你如何争辩解释,众人理所当然认定你是为谋财图利而来,自然就不会相信你了。”杜青山似有所悟,稍稍释然,叹道:“说得也是,世人尽皆生性势利,总会习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楼兰翁主待他的情绪有了好转,便故意道:“杜军爷,这些年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啦?你的同伴们既然找不见你,把你当作死人供奉在这里,也属自然之事。后来你真的连老虎、黑熊都敢吃么?”杜青山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山中我真的遇到了一只大老虎,我把它打死了,把虎皮剥下晒干,裹在身上取暖,虎肉借烈日暴炙后收藏好,整整吃了一个多月。靠着这些虎肉干粮,我才能走出大山丛林,到得有人烟的地方。打听后始才得知,因在群山之间转来转去,我竟一直走错了方向,已到了楼兰东南面的婼羌国。那里的羌民看见我身披虎皮,浑身肮脏酸臭,还以为我是野人,待找来译官,查明我的身份,这才相信我是汉人。他们告诉我楼兰国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鄯善国,汉军将士就屯驻在伊循城中,并派人送我回到伊循城来。

“伊循城的汉军将士没有一个人认得我,把我当成了骗子。原来傅大人已经奉命班师回朝,驻守伊循城的是朝廷从别处重新调派来的汉军将士。他们告诉我,杜青山已经战死沙场,墓冢就在伊循城外,就是这里了。我只好去扜泥城找尉屠耆王,他当然认得是我,可非但不肯相助,反而暗中指使爪牙把我蒙骗带到大漠深处,想要将我抛弃在浩瀚黄沙之中,致我于死地。幸好给我及时发觉,我死死纠缠住那些爪牙不放,他们打不过我,又赶不走我,想骗又骗不了,想逃又逃不脱身,只好引着我在大漠中不停的兜圈子。

“我不敢远离尉屠耆的那些爪牙半步,因为眼瞎辨不清方位,茫茫大漠可比荒山野岭要险恶得多,若是落单走错方向,只能葬身沙腹,一辈也休想再出得来。那些爪牙看见我始终如他们的影子一般,怎么也甩不掉,便群起而攻,想要将我杀死。他们虽然忌惮我的武功,打不过我,但迫于无奈,只得与我死命相拼,当然我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否则在沙漠中没了向导,无异于自寻死路。正当我们争斗不休之时,恰好有一队人马路过,他们把尉屠耆的爪牙全都干掉,唯独留下我一人。那伙人的头儿自称是楼公子,家住山国北面的天山脚下,你道他却是谁?原来便是楼兰安归王之子安比罗迦。”

楼兰翁主突然听到安比罗迦之名,差点儿失声惊叫,好不容易才及时控制住内心激动,没给杜青山发觉。杜青山继续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所遇到的是安比罗迦和他的亲随,若是知道,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这位姑娘,想必你已听说过五年前楼兰王庭事变、除国更名之事,那个尉屠耆王便是我随傅大人领兵杀了安归王,将他扶上王位的,所以安比罗迦与我们这支汉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对我肯定是恨之入骨。可他为何不将我杀害,反倒装作不认得我呢?你肯定猜不出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所有这些都只是他阴谋复国大计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我和安比罗迦交过手,但从未听他说过话,识辨不了他的声音,眼瞎又看不见人,听得旁人都叫他小王爷,只道是遇到了山国某个王族公子好心出手相助。安比罗迦那小子自然不会对我说实话,他谎称其等时常往来楼兰做营生,那日恰巧遇见我被一众恶人欺负围攻,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他这由头其实已有瑕疵,可惜我那当儿光顾着离开沙漠险地,一时疏忽没有好好细想。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与尉屠耆的那些爪牙争斗之时,显然是我缠住他们不放,哪里是他们欺负我来着?安比罗迦就算仓促之下不明就里,想要助我,也无须全要了他们的性命。

“之后安比罗迦装作不知道我是谁,问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以实情相告,他便劝我跟他一起到山国去,待有大汉使臣到来,再托付使臣将我带回大汉中土。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从楼兰——不对,如今应该说是鄯善国了——到大汉长安京城要走数千里远,若无熟知路途的同伴,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回得去?即使摸爬着回得去,也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心想既然这位山国小王爷热心伸手助我回去大汉,不妨就依他所言,跟着他到山国去,也算是有个地方暂且安身。

“我们一路向北而行,走了两日才到达山国地界。路上安比罗迦不停地和我谈论武学之道,我感激他诸多关照,便知无不言,悉心点拨。安比罗迦对我的武学之见大是赞叹佩服,趁机恳求拜我为师,想跟我学习武艺。我见他心意甚诚,对武学之理也确实尚未得要领,试了他的拳脚功夫,马步飘浮,花拳秀腿,根基颇浅,知道他只是练过一些粗浅的外家套路而已。有道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既然他有恩于我在先,有求于我在后,我连念头都没有多转一下,便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是拜师学艺,仪式定当是少不了的,安比罗迦却对此节别有用心。他怕我反悔,也是求学心切,急着在途中恳请我先以师父之名教他武功,正儿八经的礼仪留待到了王府家中再行补办。我不是迂腐之人,不忍拂他之意,路上便与他草草行过师徒之礼,开始传授他一些练功的基本法门。那小子的脑瓜甚是聪明好使,不管修心练气的功法多么讲究,那些口诀更是繁杂乏味,但他只要听过一遍,便能牢牢记住,刻刻自习诵念,不久就烂熟于胸。我们在山国境内又往北徐徐骑行了三日,这才到得安比罗迦的王府家中。

“他的家在大山深处,荒凉偏僻。可我当时两眼看不见,没能够警觉出来,只道是他家的王府太大,外人不得擅自往来,周遭清幽恬静,自必在情理之中,是以未起疑心。他把我安顿在一个大大的后院之内,嘱咐我暂时不要出门,以免被外人撞见,传扬出去,给尉屠耆的爪牙知晓,容易招来邻国非难。我出生入死,孤寒落泊了大半年,幸得人家收留,有了个锦衣玉食的去处苟且偷生,其时实觉心满意足,哪还可能存心留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妄加胡思乱想。

“遵照我师门收徒之例,须得按规矩郑重设置香案,教安比罗迦对案三拜九叩,庄严遥拜祖师,然后再接受我的训诫。可是安比罗迦乖巧伶俐,到家后借口推延数次,让我一等再等。日子长了,我以为和他师徒名份已成事实,何必非要斤斤计较于循规蹈矩之章法?渐渐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一心一意教授他诸多修炼本门武功的秘诀,间或也他给讲解一些别门别派的武学要旨,包括羽林剑法。安比罗迦专注深研,刻苦修炼,两年不到,已将武学修为提升到了七重境界。我得徒如斯,也是畅意宽怀,师满三载,高兴之余,便将本门神技昆仑剑法的至上路数一股脑儿传给了他。

“冬去春来,日久思乡,闲谈之间,我向安比罗迦吐露了想尽快回归汉土的心思,安比罗迦执意挽留。我告诉他为师已将所学倾囊相授,多留也是无益。他思索半晌,方肯答应:若是仍无汉使前来,他便择日专门派人送我回去大汉,劝我安心等候佳期。次日,我无意间察觉送饭之人到了门外,却迟迟不入,似在外边与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心感有异,闪到墙后侧耳细听。由于长久目瞎不便,我已慢慢练就极敏锐的传音入耳、识辨方物之能,岂料那么一听,差点儿没把胸胆吓破。

“原来安比罗迦知我去意已决,顿起杀我之念,在饭菜中下了剧毒,并亲率众多武士把守在门外,若是毒我不死,便要一齐冲进来将我乱刀乱剑斩杀。那时我仍不知道安比罗迦的真实身份,只道是瞎了眼教出此等恶毒无情的徒儿,内心悔恨交加,赶急暗暗筹谋对策。待那送饭之人将饭菜端进屋来,我装作不知是计,打发他去给我多拿些酒水来。等他返身出门之后,我迅速将一大半饭菜盛入碗中,转身偷偷倒入炕榻下的灶内深处,用炭灰掩埋好。然后重回座上,洒了一些饭粒在桌面地下,大声干咳呻吟不已,俄而伏案不起,佯装已经中毒身亡。

“那送饭之人取得酒水回来,探我气息全无,以为我真的已经死了,出外招呼安比罗迦等人进屋。安比罗迦在屋内仔细察看一番,又来探我气息心跳,我龟息不动。姑娘,你晓得什么是龟息功么?就是静气歇心,血脉停滞,状似神龟蛰伏,死了一般。

“安比罗迦以为我确已毒发身死,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更狠狠地踢了我数下,咬牙切齿的道:‘你奶奶的汉狗瞎眼贼货,害得我家破人亡。白养你三年,以为我安比罗迦也是眼瞎了么?我只不过是想偷学你的武功而已。今日你还想逃回汉国去安享荣华富贵,真个是白日里做梦,异想天开!若不是念你教了我一身武功,早已将你砍成万段,岂容你得有全尸?’至时我才惊知身前悉心侍候我三年多、已得我真传、自称是楼公子的山国小王爷乃是和我有血海深仇的安比罗迦,难怪他拜我为师却不愿遵规循礼,硬要做个实是未入师门、不受门规约束的野徒儿,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天意弄人?真是叫我悔不当初,哭笑不得。

“安比罗迦发泄完仇愤,即指使手下将我抬到王府后面的深山老林之中,在一旁守至我被草草埋葬。我直等他领一众手下全部去后,才从泥土下面爬出来,凭着两耳听音辩位,识别方向,走出重山密林,一路打听,向南逃回到伊循城来。姑娘,后面的事情你已是知道的了,我去投靠官府,那些只管吃白饭的狗官不肯理会我;去年我来此大闹,他们群殴棍劈,将我赶跑。我无以为计,只能在伊循城里里外外乞讨为生,唯盼天可怜见,有朝一日能遇见故人旧友,助我回到大汉长安京城去,找到傅大人,雪我不白之冤。”

闵大宽听完杜青山的一番心酸遭遇,感同身受,手足之情难以抑制,正待与他相认。楼兰翁主却抢着道:“杜军爷,你的眼睛可能并没有瞎,想来是那些银针却好伤着了你脸部的奇经邪脉,导致面容扭曲变形,眼穴积血障明,双目无法睁开。只要能找到神医高人,定能治愈。”杜青山奇道:“这位姑娘,你是懂得医术么?怎会知道得恁般周详?”楼兰翁主道:“因为那些银针根本无毒,只不过是寻常治病针灸所用之物。”

杜青山刹那脸色大变,惊问道:“你是什么人?”左臂陡然长伸袭来,便要擒拿楼兰翁主。

闵大宽记得最开始和她结下不解之缘,是在伊循城附近的山上,那偌大的去处既不易被尉屠耆的爪牙发现,又是楼兰翁主的家乡故土,对她确是最合适不过,便点头答应。两人拿定主意,晓行夜宿,披星戴月,不日回到伊循城外西南面的山中,寻到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山崖之下,伐木为梁,刈茅为盖,结篾为墙,搭起一间庐舍,便在山崖旁居住下来。

春寒料峭,草木生发,不久便是清明时节。到得寒食之日,伊循城官家、百姓纷纷外出郊祀、上坟,祭奠先人,拜祠宗庙。闵大宽五年来不能确知杜青山是死是活,心有所感,乃与楼兰翁主商量,要去杜青山在伊循城外的墓冢给他烧柱香,告慰孤魂。

闵大宽想不到楼无恙的心肠如此歹毒,嘘吁不已,叮嘱万子夏今后与其共事,须得多行规劝,小心提防,免生意外。万子夏将事实交待已毕,想到此事自己也参与其中,虽说有向义之心,巧妙化解了同门相残,但终究觉得委曲求全,首鼠两端,难免内疚懊恼不安,与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寥寥寒暄数语,便返回其骑上策马离去。闵大宽和楼兰翁主量其心地难明,蛊惑难知,也不远送,匆匆作别。

牧民们等得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将众蒙面黑衣人打跑,都过来嘘寒问暖,倍加敬服。各家轮流备肴延请两人做客,好菜陈酿,宾主尽欢。闵大宽借酒解怀,连续几天喝得个烂醉如泥,莫知时日之过。深秋将尽,牧民们赶在高地荒原第一场大雪到来之前迁徙到了北面山下。闵大宽和楼兰翁主随其等下得山来,双方分道扬镳,握手辞行,众皆依依不舍。

闵大宽、楼兰翁主颇觉来人蹊跷,勒马站定,稳住阵势,好言询问对方来意。对方全不答话,但见当头一骑将长剑一挥,其余同伙便催马一拥而上,手中兵刃锃亮,杀气腾腾的居然要捉拿闵大宽和楼兰翁主。两人一看来者不善,迅速拔剑在手,双骑并到一处,彼此相护,分剑抵住合攻过来的十余骑蒙面黑衣人。

两人穿过草原、沼泽、戈壁和沙漠,翻越楼兰南部山岭回到伊循城外,恐被城中百姓认出身分,不敢擅自进入城去,在荒郊野外寻了个便宜之所,照样乔装打扮一番,方才四出找寻楼兰翁主的家人、安比罗迦还有杜青山的下落。踏遍昔日楼兰全境、西域诸国、汉匈边陲、大漠山川,跋山涉水,餐风露宿,雨雪无阻,尝尽人间辛酸。

岁月如梭,转眼间五年过去。楼兰翁主的家人、表哥音讯全无,杜青山依然不知所终。闵大宽和楼兰翁主辗转奔劳,形影相随,生死与共,日久天长,已是情根深种,珠胎暗结。怎奈只身飘零,举目无亲,明媒难觅,只好私定终身,结绳相记,因成眷属。自此之后两人更是双宿双飞,比翼天涯,漂泊江湖,恩爱非常。

忽一日,楼兰翁主对闵大宽道:“子政哥哥,我不想再四处奔波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么?”闵大宽道:“不再找寻你的家人和安比罗迦了?”楼兰翁主软绵绵的娇声道:“不想再找了,有你就已足够了。”闵大宽以为她长年劳碌,身心疲倦,疼爱的道:“霞儿,哥哥一切依你,不知你可有心仪的去处?”楼兰翁主道:“就回我们俩初次相识的地方罢,那里离我以前的家不远,会习惯一些。”

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生怕糊里糊涂的与对方久战不利,边斗边喝问对方的来头,奈何十七骑蒙面黑衣人始终无一应答。正迫切欲知对方的底细,忽然一名蒙面黑衣人退出战阵之外,逡巡徘徊,久久不入阵中,似生怯意欲去。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双剑合璧破阵而出,一齐飞骑往远处疾奔。不肯收手的十六骑蒙面黑衣人以为他们二人想要逃走,纷纷鞭骑猛追,止剩下那名退怯的蒙面黑衣人落单在原处。

闵大宽和楼兰翁主驰出数里之遥,回头瞥见那落单的蒙面黑衣人已被远远落在后面。两人借着熟知地势,突然反向绕驰,分成两路,快马加鞭,飙骑如箭,从左右迂回包抄到追上来的一众蒙面黑衣人后方,将那落单的蒙面黑衣人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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