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仰着脖子，无声苦痛地喘了口气。

视线里是几米远，离得最近的一道影子，倘若那道影子再往前走几步，翻过遮挡在她面前的大岩石，就能立马发现奄奄一息的她……

胸腔鼓闷，连呼吸都刀割般疼。卫寻无力地瘫坐在角落，小口又狼狈地呼吸着。冷汗黏在发丝上，视线变得模糊而受阻。

从平台升上来之后，她就是强弩之末，刚才因为惊吓又剧烈地动作，现在停下来，思绪回笼，身体便像紧绷的弦突然绷断，再也收不回来。

“嘶……”

周围便又诡异的安静下来，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和压迫却逐渐逼近。

就算没有那些对手，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卫寻闭了闭眼，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上来。

距离如此之近，她被找到，真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余光里满是灰色的暗影，大小不一的岩石块散落四周，稍远些的石柱间隔五米相互排开，在冷白光投落明暗相间的阴影中，有些影子怪异而扭曲，一个接一个，一直延伸到目不所及处，不知有多少个。

大概是受到方才滚落的碎石的影响，这些影子们暂时失去准头，互相戒备地隐没在石柱后，没有一个踏出来查看情况。

那一刻，绝望和麻木争相涌现，卫寻深思涣散，手却颤抖着抓上了边上的碎石块。

仿佛是突然有了主心骨，卫寻的神色清明不少，她攥紧石头，在脑海里喊了一声，“小凡？”

无人应答。

剧痛中，一切时间都变得漫长而难挨，不知过了多久，碎石滚落的动静终于停止，头顶上方的光石白气惨惨，在掀起的沙雾逐层散开后，变得刺骨又寒凉。

那她要如何做…如何做……

想得多了，胸腔更加滞闷，耳膜似乎因为充血而鼓噪起来，不成调的闷响像爆竹似的轰-炸耳朵，还夹带着或低或扬的怒嗬声，鼻尖似有若无地飘过血腥味。

手边、脚边的碎石更多了，不知从哪里滚落出来，快将她盯住的拐角给埋实，眼里的那道影子似乎更浓更深，一直蜿蜒到她脚底，映出刺目的红。

一只脚踩上那片红，溅起小块洼渍。卫寻捏紧石头，几乎是同一时刻，用尽全身力气砸了出去。

真是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才砸完，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拿不起第二块石头了，连保持平衡都做不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而她扔出的那块石头，根本连人裤脚都没碰到，就在半空落了下来，反而是对方冲得更急，被石头扔也不顾，直接冲了过来。

也是，才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被砸一下不痛不痒……

脑海里再次涌现苦涩和绝望——考虑再多的谈判又何用，她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卫寻浑身发冷，这回真切地感受到生命迅速流失的恐慌，人生中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似的掠过，又急又快让她完全抓不住。

心底酸涩难忍，眼前气雾模糊，一张张脸从她眼前快速划过，她却一个都抓不住，父亲的、邹喻的、亲朋好友的、城池里遇见的生物们……许生、耳拟、木晹、凯撒……那些或熟悉或陌生、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们……她全部都抓不住！

直到眼前出现纪淮慌乱的脸，隔着朦胧的水雾，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身体没有触碰到冷硬的地面，反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破开迷雾，令人的心一下子沉定下来，不再无所依傍。

哪怕那人眼底全是慌张，声线里都是后怕，比她还惶惶不安。

“先把药吃了。”

沁凉的药水淌入喉间，缓慢又强硬地修复内脏、骨骼，破碎的血管重塑，所有急躁的神经被一一抚平，像是仅仅翻过一页纸，上一页的痛苦、绝望都留在了上一页，她与死亡擦肩而过，在这一页重获新生。

就连感官都敏锐不少——

后背的怀抱小心翼翼、不安又害怕，紧凝的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好点了吗？”

身体回暖，有了些力气，卫寻伸出手，握住了他放腰间的手，目光清明地对他笑，“嗯。”她温柔缓慢地说：“纪淮，我没事了。”

似是长松一口气，腰间的怀抱一下子放松不少，还没等卫寻反应过来，随即腰间脑后长臂一揽，她就被更紧的怀抱拥住，紧到她刚恢复的肌肤都发疼，却也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

耳边是隔着衣料急跳的心脏声，卫寻仰着头看被沙雾弥漫的壁顶，不知为何眼角湿润。

被逼入绝境时她没哭，快死时想到那些未曾告别的人也仅有遗憾不舍，却反而在劫后余生见到想见的人时心底酸涩不止。

或许身边的人，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人。

她满腹委屈，有太多抱怨的话想说，却在那人不安的情绪中尽数收了回去。

她安抚地抚上他的后颈，温柔包容地回抱着，“别担心了，纪淮，我在这呢。”

怀里的人鲜活而有温度，纪淮急跳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在没确定卫寻安然无恙之前，他真的着急到快发疯，生怕自己晚来一步，就彻底失去她。

还好赶上了……

她还活着，会对他露出明媚温柔的笑容，还会像现在这样，语调轻软地喊他的名字。纪淮内心悸动而柔软，在发梢间落下隐秘的吻，“阿寻……”他轻叹道：“别再离开我身边了……”

“嗯？”抚后颈的手停下来，怀里传来迟疑的声音，“纪淮……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只片刻，所有的情绪便重新藏好，包裹上柔软的外壳。

纪淮松开她，替她整理头发，眼神温柔道：“我说……你没事就好。”

“噢。”

卫寻不疑有他，情绪平复后便察觉到周围的异样——边上几块巨大的岩石四分五裂，全部摞在旁边，正好将他们挡个严实，外头的混乱声或近或远，在光石切割出来的黑暗里此起彼伏，地面上覆盖的细沙经不住动静，簌簌扬起，看人看物都变得朦胧一片。

此时，纪淮已经拾起扔在地上的细剑，轻声问：“身体恢复得如何？还有力气吗？”

那柄天机宫所得的银色长剑还在往下滴血，只有剑柄光洁如初，纪淮握在手里，没有将它收回去。

“嗯。”卫寻立刻回道，重新修复的身体尚且虚弱，但她还是站起来。

纪淮扶住她，“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脑海里剧痛和思绪翻滚，搅和在一起，卫寻头痛欲裂，却有另一股旁观者的角度被分离出来，一面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一面冷静地分析着——

那些蜂拥而来的敌人们也并不团结，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人靠近她这一片碎石区，它们之间互相戒备，谁都想抢头功，却也谁都怕背后被捅刀子……她是不是可以此为切入点，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呢……

那声音自撂下一句‘祝你好运’后就销声匿迹，把引入绝境的羔羊丢弃不管。

最后的谈判看来也行不通，卫寻没再呼唤，目光落在地面上，死死盯着。

气愤只在一瞬间，下一刻卫寻就被身上的疼痛吸引去大半注意力。

只要……只要那道影子过来……她就用石头砸它。

砸得中也好，砸不中也罢，总之她不能遑遑等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放在博取出路上。

总会有出路的……卫寻想，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就算是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一定有解决办法……

手脚、皮肤、内脏、神经……无一处不是撕扯着的剧痛，这股浪潮猛烈汹涌，一下子把她拍打上岸，她像一条涸水之鱼，难堪又苟且地喘着气。

那声音说的没错，她真的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