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一瞬的前倾将她的思绪带回到现实中来，车已经停了。

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是艾瑞克对她伸出了手。

司机看了一眼女人，却见她闭着眼睛在按太阳穴，倒是后面的男人说道：“去一家环境清净的旅店。”

司机了然，干这行的人自然很有眼力见，他打量了两人的穿着后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有一对拎着手提箱的年轻男女也顺着人流走了出来，男人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本欲与女人坐在后车座上，但交头接耳间两人说了句什么，随即女人便坐进了副驾驶。

——那是什么？

爱丽丝还是那个爱丽丝，就算彻夜未眠她也会使自己在坐车的时候保持清醒，随时可以应对司机的突发情况。

从里奥加耶戈斯到科尔多瓦并没有直达的火车，这两地相距超过一千五百英里，几乎位于阿根廷的南北两端，而除去中间换乘时在车站等候的那几个小时以外，他们两人在火车上度过了二十个小时，火车上的座位虽不如床铺但也不妨碍入睡，但爱丽丝却独自清醒了一夜——

“你第一次杀人时几岁？”挽着他的手臂时她忽然低声问了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那是一副怎样抽象的画卷？只有阳光、汽笛、小提琴还有……喷洒而出的鲜血。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早就不在乎了。

但好像又不对，仿佛这层半透明的画布后还有着什么画面——深沉得像墨水一般的黑暗，混杂着浓郁血腥味的阴冷气息穿透而来，带着沉重的恐惧与悲伤……

“三年前，我二十二岁。”虽然感觉莫名但他还是回答了。

“你那时有什么感觉吗？比如……害怕？恐惧？还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愤怒，他们杀死了我的家人。”

因为她总是容易想起她的人生就是始于这样的一段旅程，尽管那时的一切景象都已经模糊，但也无法阻止朦胧的记忆翻涌而出。

他一把抓住了那只手，嘴角噙着笑意：“误会了不好吗？”

可是她讨厌婚姻——

这个念头毫无道理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爱丽丝没有流露出什么，她立刻抽出了手，快走几步超越了他：“接下来你去办事我又不会跟着，哪儿有夫妻出门会整天分开的？”

艾瑞克不会让她跟着自己去杀人，这是他必须亲手解决的事，何况他与她在一起也不是为了找个帮手。

“嗯……有道理。”他说着跟了上去。

……

爱丽丝翻了个身，随即才睁开了眼睛，有些朦胧的眼神过了几秒才恢复清明，入眼的第一个景物便是被拉起的白色窗帘，怪不得房间里有些昏暗。

她起身坐了起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看了眼闹钟才下午三点，也就是说她这一觉只睡了四个小时，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长发，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

为什么人需要睡觉呢……她想。

艾瑞克不知道去哪里浪了，当然那么大个人也不用担心他走丢了。十分钟后她穿戴整齐出了门，一口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朴素苍白的面容——走的时候洒脱得过了头，她还得重新去买化妆品。

科尔多瓦的气候要比南边温暖得多，十几度的温度是很舒适的体感，晴日的阳光灿烂明媚，将这座充满历史痕迹的古老城市包容在蓝天之下。

穿过有着漂亮喷水池的广场，爱丽丝走进了小巷之中，两侧的低矮房屋的洁白外墙上奇怪的挂着许多花盆，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这是科尔多瓦的一种特色，它们被称之为“花墙”，只是此时非是花期，所以只有绿色的叶片，等到来年五月时百花才会盛开，而各家各户也会打开庭院的大门欢迎游客的观赏，这就是科尔多瓦的庭院节。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她抬头看了几眼，正好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打开窗户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温和的对着她这个陌生人笑了一下，而她也模式化的回以微笑随即低下了头。

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城市，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还会如此吗？

目光穿过绵长巷子的尽头落在了一座高耸的钟塔上，她也不知道那是何处，但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到达想去的所在。

……

下午六点，旅店。

门锁传来响动时艾瑞克走了过去，房门打开之时刚好与爱丽丝打了个照面，他接过她手上拿着的东西——一个袋子和几本砖头一样厚的书。

“嗯……生物技术？你还研究这个？”艾瑞克一眼看见了书名，他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才看她摘下了墨镜，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抬手用拇指的指腹蹭了蹭她的眼底：“我觉得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他以为至少在五点之前她不会醒来，但不曾想他回到旅店之时她已经出门有段时间了。

“睡不着，精神有点亢奋。”她转身去翻了翻那几本砖头，“我路过了一家书店，恰好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大学教授的老头，跟他聊了一下为什么人需要睡眠的问题，他就向我推荐了这几本书，说这里面会有答案。”

艾瑞克默然，他感觉她好像是被忽悠了……

爱丽丝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就像曾经的每一个学习的日子一样，有模有样：“我要开始看书了，别打扰我。”

一个连立体几何都不会画的人怎么能看得懂生物技术呢……艾瑞克心里想着，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在酒吧二楼她家中时他看过的那份与病毒有关的资料，那种东西如果没有足够扎实的理科基础的话看起来无异于天书，这与她的知识水平是矛盾的……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可是现在的爱丽丝并不想聊天，所以他也没有去问，转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

艾瑞克把手中的报纸翻了个面，眼神却瞥向了不远处坐在桌子前的爱丽丝，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瑰霞取代了阳光，距离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他合理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而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上的钢笔已经在纸上滴出了一小片墨水的痕迹，那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图形，从规整到潦草的笔迹证实着她心态的变化。

她终于动了，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唉……”

生物学基础——从入门到入土，当然破折号后面的那几个字是我加上的，书上可并没有写，但这最能反应她现在的情况了。

艾瑞克拿起了她手边那本被翻开的砖头：“基因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A片段，每条染色体只含有1至2个DNA分子，每个DNA分子上有多个基因，每个基因含有成百上千个脱氧核苷酸……”

看了第一句后他就不再念了，快速向后翻了翻，整本书都是在讲这种极其专业的术语，还有着大量的生物模型和理论推测，看得人头疼。

他合上书放回了桌子上，一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别看了，你又用不到这种东西。”

“不，这跟我的能力息息相关。”她伸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凝神几秒后那新鲜莹润的果实开始迅速枯萎，在变化停止后又转而恢复了。

“我的能力是分解与重组物体，理论上也可以对生命细胞进行干预，但目前为止我只能控制极小的范围，而且非常的耗费精力，而且……”她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可怜的苹果，这次却是经过了十数秒后它才开始产生变化——

艾瑞克眼看着那苹果的形状在缓缓地改变着，球形的物体逐渐被拉长变得纤细……

“细毛膜细胞壁细胞核……总之就是那些玩意儿构成了全部的生物，所以理论上我是可以将不同的物体互相转化。是的，我在尝试把苹果变成香蕉……不许笑！”

爱丽丝捏紧那颗变成香蕉形状的苹果，言语间透露出恼羞成怒的意味，她本来想板着脸让他别再笑了，可她自己却一秒破功，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瑞克忍回了笑意，他拿过那苹果，气味触感仍是苹果，轻轻咬了一口也是苹果的味道，真的只有形状发生了变化而已，他看向她：“你能再将它变回去吗？”

可她的神色却严肃了起来：“你问的很正确，问题就在于我不能将它变回与原来一模一样的形状，就算再相似也总会有一点细小的差别，这也就是我当初不敢用能力治疗你的原因……目前为止，我只能对细胞造成破坏，却无法精准的进行修复。”

“听起来很复杂，不是吗？”艾瑞克居高临下的环住了她的双肩，“你也许需要一个老师。”

她垂下眼：“老师会被我吓走的。”

“又或者他会把你抓起来做研究。”

“听起来真可怕啊。”

“别担心。”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侧颈，有些低缓的语气并不算温柔，甚至称不上安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我会保护你。”

她看着他一会儿，她需要吗？

她抬手覆上了他握在自己颈侧的手背，轻轻抚摸了几下，在他的手掌下就是她脆弱的动脉，在这里割开一道伤口她也并不会死，因为伤口会很快的止血，但如果他操纵一把尖刀贯穿整个脖颈，即使是她也会死的吧？

没关系，即使有这种可能，但我选择了信任你。

她拉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那洁白漂亮的广场也被晚霞侵染成了红色，喷泉向上涌出的水流闪烁着荧荧光点，一个美好安静的夜晚即将来临。

他在她的背后环上了她的腰，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擦着，而她发间不再锐利的发饰已经没有伤害到人的可能了。

“明天我们出去逛逛吧，这里的一些建筑与景色很有名。”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你是来旅游的吗，不是应该去办正事？”

“不急于这一时，而且……我也不是只有这一件‘正事’。”

“好。”她轻声应道。

可服务生完全没有理会她，而且带着迷之微笑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去，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小夫妻闹别扭，这种情况她见多了。

走在楼梯上时爱丽丝才反应过来，她伸手在他的腰间掐了一下：“她肯定是误会了，以为咱们是夫妻。”

“哦……我不该问的。”

“别胡思乱想了，你需要休息。”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旅店的前台，艾瑞克对着台子后的服务生微笑道：“请给我们一个房间。”

在一个阳光明媚、温暖舒适的上午，随着火车汽笛声的到来，科尔多瓦市的火车站里涌出了诸多的乘客，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外地而来的游客和要以此为中转站前往马德里和塞利维亚的人，或是茫然驻足、或是脚步匆匆。

他本就有着不错的相貌，如果刻意去伪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时很容易拉近女性的好感，那服务生是个小姑娘，顿时便没有了该有的细致与认真，她回以微笑，随意给二人登了记：“402号房，请拿好钥匙。”

但爱丽丝却道：“要两个房间，他开玩笑的，我们是堂兄妹。”

她还真给他们的假证上的假名弄了一样的姓氏。

“你还好吗？”艾瑞克在后面问道。

“没什么。”爱丽丝睁开眼睛，“好多年没这么熬夜，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