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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 作者:一心风华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8-01 06:30:00
  • 字数:12974字

她已计较不了遥岑午曾救走她的灭族仇人,她跪在她面前,恳求她救她。

遥岑午颤了颤银发。她没有七情六欲,可她感觉到了她的卑微,小小的孩童,泪眼婆娑跪在她身前仰头乞求她。她是未来的王者,却卑微到尘埃里。

可川兮悲悯大善,深觉玉兽亦是生灵,炼化等同于无辜杀害,是以她用他法,生生降伏了一玉兽——火尾游凤。这也是当初她与三三跌落悬崖时,凌云长离二人尚存一丝安心的原因。它会护她。

旁人炼玉她降玉,虽不知她究竟用的何种方法,但遥岑午已然是对这只小鸡仔一样的凤凰起了收纳之心,甫一进入狼堡,丢下重伤的川兮,便盯着火尾耀天的凤凰玉兽看个不停。

启明生灵以发为器,丝发越长越好,长发难收,是以束发都需去玉渡神山炼化一玉兽,玉兽有灵,炼化成冠后可纳发器,轻盈无感,收放自如。

“救……快……”她的声音颤抖到不成调子,乞求的眼神越过浓浓泪目虚望向遥岑午。

火尾游凤昂首阔步走到川兮身前,探下冠顶细翎探了探她的气息,而后好似放心了一般,这才管顾一旁遥岑午肆无忌惮的觊觎。它转头看向遥岑午,目光高傲凌厉,额间属于川兮国佑公主的三色流光纹熠熠闪光。它受不了遥岑午对它垂涎三尺的目光。

火尾游凤十分高傲,极重外在浮华,倨傲自高,怎能忍受得了遥岑午如此冒犯,不过片刻,已是一尾羽扫了过去。尾羽如火,炽红如鞭,终于唤醒了遥岑午。

“放心吧,死不了。”遥岑午说着,自腰间环玉中搜寻半晌,找到了一颗蕊珠,“药灵心间血,可以修复她心源断落的脉蕊。”

千也一听还可以救,僵硬的身子动了动,直直朝着川兮跪了下去。她本想走过去的,可惊吓过度,她的腿抬不起来,磕到地上后才感觉到颤抖无力,只能慢慢爬过去。她红着眼盯着躺在地上的人,一步一步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抱起她。

她的发器已尽毁,再不似高山流水般恢宏流淌成长长的墨渊,抱起她时,她暗淡的黑发虚浮的垂落在地,连灵念都没了。她只剩了连三尺都不到的丝发,堪堪垂落到腿中的长度,中鬓幽红的元灵发已尽数变白,回到了元灵刚刚觉醒的元初之始,那脆弱的白,好似下一刻就要消逝了。

这是前世的三三在玄幽花花谷被摄取的心血,她赶在玄幽花炼化前夺了蕊珠,保下了这两滴救命的心源血。

千也盯着她手心小小的一颗蕊珠,盯着她怀里女子唯一生的希望,颤抖着一次次咽下哽咽。可她还是个孩子,她太小了,惊吓一场,又升起希望,怎么也压不下喉头剧烈的震颤,她只能用急切的眼神,示意遥岑午快用它救她。

蕊珠埋入川兮血肉模糊的胸口,有一瞬的安静,千也却觉得这一瞬如此漫长,这安静如此恐怖,就像姑姑和这个女人走出狼堡迎向祀兽时一样恐怖。她屏着呼吸,直到蕊珠碎裂,她心源上断落的脉蕊闪起幽光。

“啊对对对,救人,救人。”她这才将视线移到毫无声息的川兮身上。

遥岑午看她滞着呼吸忍下哽咽,哭一声又赶紧咬唇压下,唇滑出齿间漏了哭声,她再屏住呼吸咬紧,如此往复,强自镇定的思考着什么,通红的眸子因忍着呼吸而肿胀起来。

如此悲恸下的镇定,太过凄惨,看得遥岑午叹了口气。前世里无知冲动,此世不过十一岁,就已能忍得了如此惊吓悲怆,去勉力思考了。这死生一场,就是为了重铸她吧。

“你别慌,孑川帝承当年受伤的时候没有及时救治,是以心源脉蕊死伤过久,疗愈的费时费力,而且他没有灵念护体,疗愈全靠药灵血,才需要换心的,川兮公主救治及时,又拿自己全数的灵念自救了,会活下来的。”

“真……的吗?”千也委屈颤抖的哽咽,像怕被大人欺骗的孩子一样,眼泪在眼里打转,也要努力看清她,确认她没有骗她。

“真的!”遥岑午不耐烦了,没有七情六欲不代表她不会烦躁,这孩子一副惊吓过度的脆弱样,抱着怀里的人前前后后的晃个不停,她看着烦,“甭看我,反正我是没你的血了。”

“我有!”千也闻言赶忙道。

遥岑午以为她真有,眼睛刚开始放光,看到她伸过来的小小手腕,又颓了下去,“不是你!是万三三的!”要她现在这副身子的血管用,她还用得着跑这一趟?

千也怔了怔,收回手重新抱紧怀里的人,细细听她缓慢的心跳声,须臾,又猛的抬起头来,“孑川帝承有!”他用着她前世药灵之身的心,是不是就意味着,也在用着她的血。

遥岑午一愣,“好像,能管点儿用。”虽然是换的心,可毕竟是用来疗愈,早不及当年的药灵功效卓越了,不过现在川兮已渡过心源血,疗愈了大半,心源损伤疗愈的差不多了,用他的血恢复些灵念,或许确能有助于修复。

“去找抚凌云。”千也听着有希望,镇定再三,哑着嗓子道。

让孑川帝承来兽族蛮荒不可能,川兮又是违背古则卸任国佑遭天下人讨伐的身份,孑川其他人她都信不过,只有上次她见过的代国佑抚凌云,她还能信上三分。

她能看得出来,那个抚凌云,喜欢她怀里的女人。正好,将她交给她,可以放心。

千也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人,泪一滴滴滑落,落在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又一刻不停留的顺着她光洁的面颊划落。

川洛引,你杀我一次,弃我一次,这次,换我弃你了,很公平。

她要送她走,再也不见的走。

这一祀,穹峰身死无数,狼堡外遍地尸首,全是陪同千也一同守祀的,千辞的亲卫。狼堡门前无一活口。他们没有被祀兽祭脏腑,死后元灵发祭天的华光被穹峰下守卫的伤兵看到了。

穹峰唯一活下来的是那些新祀前夜因暴民闯山而受伤的亲卫,他们留在山下军帐,意外躲过了一劫,也看到了下山而来的祀兽。

没有人能看清祀兽长相为何,但他们看到了那团幽紫衔着三色流光离开,一路怒吼似在降伏那流光。而狼堡门前,他们收敛同伴尸体时没有发现国佑长公主的尸身。兽族国佑长公主——千辞祭祀了,万古第一个拥有三色流光纹都未能幸免于祀兽审判的天佑之人,被祀兽判命,归于永寂,再无轮回。

穹峰发生的一切被这些伤兵揣度后四散开去,兽族,陷入了恐慌暴|乱。

有人说,千辞长公主佑国多年未尽公允之责,罪孽深重,天地收回护佑,祀兽惩其罪孽。有人说,她是太过溺爱那个叛逆任性,有违古则的王承,才被祭了祀。也有人说,她是替王承千也献祭,有罪的是王承,她今祀未归宫守祀,为子民祈愿,千辞长公主只是太过仁爱,不惜以命相护,才遭此难。

天下众说纷纭,古则被破,国佑之主被审判,新任国佑年纪太小,恐无法护佑子民安泰,民众恐慌愤怒,兽族同十一年前的孑川一样,变得混乱不堪。

狼堡内,千也安静的坐在川兮床前,听着千璃的汇报,无动于衷。

“也儿,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责备你,是你不能去送她,危险。”

千璃有些着急了。外面讨伐声四起,暴民无数,父王因着姑姑的离世愤而放弃了她,拒绝了派兵保护,言天道如何,皆看天命,若她下一个新祀还能活着,他便接她归宫,若身殒他处,那便是天命,天命若收她,定会降下新的王承,他只需再在这兽王之位上多撑十年就是。她的罪他定不得,也不知当不当护,那便由上天决定。

千璃明白,兽族兴衰皆靠姑姑,姑姑没了,父王失了主心骨,一时半会儿怨痛难消,又六神无主不知天道破了古则,究竟想要如何,她能理解。可此时也是千也最危险的时候,民怨沸腾,她又才接下国佑的职责,不被民怨影响意志的心腹不多,姑姑的心腹又皆不知穹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和父王一样,选择了不帮不反,就她自己那些亲卫,只够护卫穹峰的,若是出了山,遇到灵念高的强敌,她尚年幼,是顶不住的。

千也执意要亲自送川兮到孑川,确认川已的血有效用,她实在做不到,更不可能全心相信孑川的兵士能拼命保护兽族王承。虽然那个抚凌云让她莫名心安,可她依旧冒不得险。

“也儿,你就听王姐一句劝吧,王姐跟着去,如果他的血管用,我赶紧回来告诉你。”

“千璃,”千也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你为何信我?”外间那么多人说是她惹怒天地,姑姑是为护她而死,王姐亦没亲见当时状况,何以如此信任她?

一场接一场的变故和失去,千也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警惕疏冷了起来。

“姑姑待你,可比待我这个有血缘之亲的侄女要好太多,她怎忍心看你受伤害。”千璃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莫名的,就是想要将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妹放在第一位,好似上辈子欠过她似的。

“她弃我而去时,很忍心。”千也语气淡淡的,说完看向床上静默睡着的人。这个女人也是,选择离她而去时,一步都未曾停驻,头也不回的决绝。

千璃不知说什么好,想替千辞辩解,又觉得她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根本听不进去,恐怕又得跟先前一样,白说了。这几日,她可是什么都听不进,只看着床上的人,一心等着凌云回来。

“这个女人,我也只是尽最后的义务,送她回去,确认她活下来。”许久后,她又开口,像是对自己说。

十日了,她还未醒。她此前耗尽了灵念,根本无法自我修护,一如第一日时一样气息微弱,心源跳动缓慢。

“可外头……”千璃想说她跟着去只会连累床上的人,讨伐她的那些人或会连她一齐伤了。可她怕说了,这世界的凉薄更让她难过,“外头危险,你不能去。”

“她不必去了,”凌云推门进来,一如既往的冷冽气息,目光却是温和的,“我取来了川已殿下的血。”

她看向千璃,朝她点了点头,眼神安慰她。想不到再次重逢,是在公主重伤之时,这个和长离儿时一模一样的孩子,这一世竟也成了一族公主,早早的就担起了国佑责任,一如公主。

她们没有时间相认,千璃对她的亲切莫名熟悉,又分外疑惑,只能礼貌的回她一个点头。

“这几日,你回孑川了?”她五日前就到了,本想即刻启程,可兽族突然开始暴|动,千也无法跟随,她说回去一趟,千璃以为她是去请兵,原来是去取帝承的血。

是了,也儿想跟去,就是想确认他的血能救她,此法也可以确认。只是……

“如此久的时间,那血还管用吗?”这血少说也取出两三日了,若是不起效,那不是弄巧成拙,让也儿更慌恐。

“玉螺,活的。”凌云话少,简言道。

玉螺是挽怜又给的深海活物,上一世取三三心源血所用。川已一直留着它,时刻提醒他自己,他曾如何伤害过一个人。他的命是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救回的,还是他皇姐所爱的人,待他登上帝位,他要用他的微薄之力,去撼动启明古则的愚昧。只是他没想到,留作警示之物,时隔十一载,还会再用它取血。只不过这次,取的是他的心头血。

他第一次体会到三三当年的疼,蚀骨灼心,也更深刻的体会到了皇姐当年抛下所有,决绝离开去寻找她的渴盼。她渴盼的是爱,更是救赎。

“表姐,若恩人想看着皇姐好起来,本宫可以亲自去。”凌云走时,他再一次提出愿意离宫,亲赴兽族。

凌云没让。带着他,他们走不出百里,帝上就会连同她一起关起来。

“她心源疗愈好了,滴在元灵。”千也看着凌云手里莫名让她浑身战栗的小小玉螺,默了默,沉声道。

凌云点了点头,上前,试探的先滴落一滴。

川已的血虽已不再如三三那般幽暗的红,也是比启明其他生灵的要红上三分,滴在元灵,不过眨眼,已是消逝了。须臾,川兮的元灵发隐隐闪了闪微弱的光华,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的心源血有效用,只是比之三三,要弱的多。可至少,第二滴滴落后,她的脸色好一些了。

两滴血落下,千也看着川兮泛起淡粉的唇色,终于放了心。

虽再不会相见,但川洛引,你需要活着。她默道。

“带她走吧。”良久,她淡淡的看着那张安静的脸,眨眼压下眼泪,“来日等她醒了,告诉她,别再回来。”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松开那只冰凉的手时,她感觉到扫过她手心的指尖颤了颤,也颤动了她眉羽间那滴粉色的痣。没有回头,她径直离开,一如川兮赴死前的决绝。

凌云追出门,挡在了她身前。她不知道新祀那日发生了何事,不知该如何帮公主解释,只能站在她面前,良久,“她一切皆为你,请你,原谅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她相信,那皆是为了她,她希望她终能谅解。

一切皆为她?可有问过她意愿?如此强盗般的为她付出,成年人有时,也不过如此。千也讽刺一笑,没有理会她的话。

“不想她死就管好她。她伴我一载,这次又因我受伤,我盼她活下来,只因不想欠情。若来日再见,必报剜心之仇。”

她说的冷冽,周身的寒冽之气比之凌云还要冷绝,说完,冷冷的看了眼凌云,而后越过她身侧,带走了寒绝的气息。

“看好她,我手中有她誓发,要杀她,只需一个眨眼。”越过回廊时,她冷冽的声音再次传来。

凌云一滞。十一岁孩童不会有如此气势,她记起前尘了?

她没来得及追上去确认。

“凌云郡主,本宫送你们出山。”身后,千璃下了逐客令。同样十一岁的孩童,一样凛然的气势。

一朝之间,毫无准备的担下家国责任,她亦需长大了。也儿不喜欢她们待在狼堡,那便不留着碍眼了。

凌云低眉沉吟片刻,没有拒绝,抬步进了川兮卧房。现下公主的伤势为重,一切,还是等公主伤好了再说吧。

千也没有去送川兮,哪怕窗边看一眼。她坐在自己房间,看着那张曾两人相依为命睡过一载的床,思索着要不要将它换掉,连同屋内那女人为让她重新振作而摆的所有生机盎然的绿植。

蛮荒翠色难见,穹峰一片死寂,唯有狼堡内,处处绿意盎然。那女人在蛮荒外四处搜罗来的花草,其实在狼堡这样高寒的地方是很难存活的,若不是她精心照料,不过一月也就全枯了。而今她十日未醒,此间花草,已现败象。

千也最终也没有扔掉它们,她只是这样看着,任由它们枯萎在原地,败落在狼堡内,就那么一直放置着,等待干枯摧败,就像看着她的心枯败碎落一样。她并非不舍丢弃,只是想用它们的枯萎败落来提醒她,她自己的心本该成为的样子。

一个被一再抛弃过的孩子,任她心再坚韧,也会枯萎。她该枯萎了,何必心存希望。

川兮离开了三个月,千也不闻不问,甚至让千璃阻断了孑川与孓千的边境往来,阻隔了蛮荒与整个启明的联系,不收取任何消息。

于千也来说,她和她的过往,就只剩那张相依为命的床,和一整个狼堡枯萎败落的花草。腕上那丝誓发已归于寂然,她们早已隔却万千山河,再无交集。

可于川兮来说,再远的山河相隔,都阻挡不了她来拥抱她。

川兮穿过重重阻隔归来时,狼堡内已是一地枯萎碎落。她蓦然发现,千也的世界也已再无一丝颜色。她想守护的人,最终成了和她一样的人,亦是在她的年纪。

千也和她不一样,她小小年纪历经全族覆灭,失去最疼爱她的姑姑,最后又险些被最依赖的姐姐丢弃在这世上独活,再加上整个兽族的讨伐,一切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的心冷,冷的彻骨而防备。

她不想要她了。

遥岑午摇头。

千也紧咬着想松开桎梏大哭一场的唇,晃着怀里的身子,懊恼自己前世为什么不多留下些心血。孑川帝承被祀兽伤了,都需要那么久的时间,那么多她的血才能救活,这女人只得了一滴,怎么能愈好。

“谢谢……谢谢……”许久后,千也抱紧怀里气息微弱的人,低声道着谢,不知是在谢遥岑午,还是在谢怀里的人未抛下她而去。

川兮的气息很弱,但终究是有了声息,千也抱着她,专注听着她慢慢修复的心源一下,一下,缓缓跳动起来。那心跳的声音很柔弱,只有贴紧了她,才能听得到。

川兮的玉冠与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同,遥岑午曾在她们前世坠落悬崖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次她是想趁着川兮昏迷,去偷锁元咒,没成想川兮的玉冠为了保护她,闪耀了光华。她那次就基本断定她的玉冠尚是活物。

千也认真的听着,她从未觉得心跳的声音如此感人,像救赎的乐章,听的她想大哭一场。

“还……有吗?”半晌,她才压下哽咽,强自镇定的抬头问遥岑午。

她还没完全好起来,她不能哭。

这位公主殿下发器已经烧毁的差不多了,应该……用不着玉冠纳发了吧?

她搓着手满眼精光的看着玉兽,一旁千也一动不动,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满身鲜血的人。她早已被火凤放开了束缚,在川兮被遥岑午救回后。可她不敢上前去,那身永远干净洁白的衣裳没有一处完好,此刻已染尽血色,像地狱曼陀罗,衬的那张苍白的脸犹如冰雪鬼魅。她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她听不到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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