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迪克绷紧了肩背。

“罗宾，我想布鲁斯有安排这种情况下的应对方案，先把它调出来然后放在第一顺位遵照执行，但是现在我们显然可以做出相应的调整……我需要一份详细的日程表，包括蝙蝠侠的和哥谭首富布鲁斯·韦恩的，然后我们来商量一下具体的执行方案。”

布鲁斯俯卧在病床上，两臂屈曲放置在头的两侧，胸下、髋部以及脚踝处各垫着一个软枕，头偏向一侧。由于背部严重的外伤，他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昏迷着，由阿尔弗雷德每两个小时翻动一次身体。

我把额头贴在监护室的大门的小窗户上，努力往里面看。布鲁斯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不动。监护室的墙其实是透明的，但现在是半夜两点，遮光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这里本来只有一个小小的医疗间，放着一些常备药物和急救设施，后来……蝙蝠侠生命垂危的次数多了，普通的医疗间边上就被扩建了一个功能完备的ICU，里面放置的，除了市面上最高规格的生命维持设备，还有一些未经审/\\批的前沿科技。

“现在是早晨6点03分，我们需要为这场灾难善后，戈登警官已经发来了12条紧急通讯，我们需要至少一个成员去现场看一看。夜翼，我想你现在不急着回布鲁德海文？”

他的身体数据每隔一小时就会被检查仪器自动发送到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蝙蝠通讯器上，但是我看不懂，或者说绝大部分都不懂。我一个词一个词把最开始那一份报告单给查过了，比较恐怖的是一个叫做颅内出血的词，更具体地说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我在网上乱查一气，似乎这种情况“预后比较乐观”。什么又是预后？最终也没能搞明白，但乐观，乐观，这个词让我稍稍放下点心来。

为什么不去问问提姆或者迪克？

提姆抿紧嘴巴，他盯着男人看了漫长的3秒，然后果决地点了点头：“罗宾收到。”

“阿福。”原本站在病床前的，低着头观察那些传感器数值的疤脸男人直起身子，朝银发苍苍的老管家点了点头，“白天的时候，他就麻烦你来看护。”

阿福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显而易见我会的，乔伊老爷。”

“神谕——”男人与始终在线的全息投影芭芭拉隔空对视，“你不仅需要为夜翼提供远程技术支援，还需要帮助我与罗宾进行情报分析。从阿卡姆之城未完的善后工作开始，一直到最近收集的犯罪信息，根据重要级别一一罗列，这可能有现成的档案，但现在需要将蝙蝠侠出现意外的情况考虑进去，进行方案调整。每一项事务需要进行什么程度、什么方向的应对……希望你和罗宾能够合作完成这些。”

“收到。”神谕说。

他们见过短短的一面，在“莱特·李”被阿卡姆骑士埋伏之前，骑着机车满哥谭撒欢的家伙受到邀请去钟楼喝过下午茶。那里是神谕的基地，而见面的原因是芭芭拉对“布鲁斯的克隆体”产生的极大好奇。

迪克最近会常来哥谭，但很显然没法随叫随到，于是日常的护理绝大多数由阿福完成，夜间则由我跟提姆分担。19日当晚，夜翼、罗宾和阿尔弗雷德看上去都非常冷静，在医疗措施全部到位之后，四个人挤在ICU里一时无言，而我对于护理一窍不通，本该远离这些——

男人轻轻扫了一眼提姆，而后又转向阿福，“下一次护理是一小时后？那么我将在7点整的时候过来跟您学习相关流程。今天晚上三点开始直到上午九点的四个时间段就由我跟提姆轮流值夜，迪克如果要加入的话我们再进行临时调整。”

“是的，阿福，晚上交给我们——”提姆连忙接道。

“不要急。”疤脸的韦恩着保持那种让人分外安心的沉稳语调，上前两步拍了拍两个罗宾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凝滞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开始流动了。

这句话说完，刚刚还警报炸响的年轻罗宾就看到男人一下子褪去了属于蝙蝠侠的冷硬特质。他甚至放松地笑了两声，把几个人像赶羊一样往病房外推，“好了好了，阿福，说真的，你稍稍休息一下，然后你们几个开始工作吧，迪克先不急着出发，今天的早餐交给我，吃点热的再走。”

他把年轻人推出病房，目送他们去做工作准备，然后转身面对仍然坐在布鲁斯身边为他轻轻擦拭脸颊的老管家。

阿尔弗雷德心底的波澜一点不少。坐着的老人与站立的男人再度对视，一开始两人的姿态都很挺拔，突然，男人像是泄了一口气一样长长地呼了一声，塌下肩膀，向前微微躬身，把脸埋在手心里搓了搓。他的头发仍然是浅金色的板寸，于是那双手还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感良好的后脑勺。

“呃……抱歉，阿福，我只是……”

老人慈和地看着他，像是不愿意打扰什么一样轻轻地说：“没有关系，孩子。我仅以个人的名义为您所承担的一切表示深深的感激与敬意。”

男人被噎住了，他不由地严肃起来，朝老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瞬间，那种独属于黑暗骑士的气质恍若实质地闪现了一刻，他说：“我将尽我所能。”

他离去后，阿尔弗雷德望着被轻轻阖上的房门呆了一小会儿，沉浸在某种悲伤遥远的回忆之中，而后回过神来，自语道：“我想您并不乐于见到这一切，是么，布鲁斯老爷？年轻人的成长总是让老人家在欣慰中带有一丝无法抹除的愧疚与痛苦。”

……

就是这样，我们敲定了紧急情况下的分工。布鲁斯的说法方式我太熟悉了，进入阿卡姆之城前，我几乎将他的台词当做英语课文在模仿、背诵。

“我会解决这一切。”

“我会阻止他。”

“你现在安全了，女士。上车，然后我会把你送到GCPD门口。”

“一切都结束了，斯特兰奇。”

……

平静的、和缓的、决定性的，叫人不由自主服从的蝙蝠侠式命令。也许当时我稍稍慢上几秒，迪克就会主动提出分担他那部分的工作，或者提姆会开始安排其余人等的去留，但一个蝙蝠侠的残影显然为他们动摇的心神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简单的安抚之后我再卸下面具，以免过犹不及地引起这几个聪明人的警惕，然后向阿福告罪——效果良好，至少表面上如此。

20号当晚的夜巡被暂缓，由经验最为丰富的夜翼在外试探调查。我们把精力主要放在寻找稻草人的藏身之处上，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确定会与阿卡姆骑士发生交集的反派，即使不是，把这个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也是必要的。

2月21号开始，每天夜巡的主角仍然由蝙蝠侠和罗宾组成，只是这对全新组合的领导者不是蝙蝠侠，而是罗宾。

傍晚六点，蝙蝠车驶过长长的地下甬道，自哥谭郊外一个无名湖泊中越水而出，开始绕着预设的、每一天都会实时变更的巡逻线路在哥谭穿行。蝙蝠侠并不在车上，而是用钩锁在蝙蝠车周围数百米至千米的范围内飞掠。蝙蝠车在大路上疾驰，对一部分犯罪者起震慑作用，蝙蝠侠与罗宾则在一些蝙蝠车到不了的小巷子里面揍人。

前两天的夜巡都在凌晨准时结束，简直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唯一称得上威胁的就是追捕杀手鳄，这使我对于哥谭地下设施的了解程度更上了一层楼。根据提姆的说法，我的战斗方式相比布鲁斯更加偏向于埋伏和偷袭，而且我有更多使用冷兵器的倾向。

可能是手上拿着武器更能给人安全感，我通常会捡拾或者抢夺犯罪者的钢管、撬棍来打架，而布鲁斯本人更喜欢用拳头。

“蝙蝠侠。”罗宾在耳麦里说，“接下来去钟楼一趟，神谕发现了新线索，是稻草人。”

“收到。”我说。

蝙蝠侠跟在罗宾身后，向西南方向发射钩绳枪，两道剪影在浓稠的夜色中无声融化，后者还似有所觉地转了下头，然而他注定什么也发现不了。这一切被一声“咔嚓”定格，八百六十米外的制高点，一个裹着棉大衣的家伙放下手中的可拍摄式军用望远镜，一帧一帧查看里面的影像。他身上伤痕未消，但没人看得出来，因为棉大衣下是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一套特质装甲。

他在楼顶的寒风中一动不动地捏着那个望远镜出神，手部微微用力，握把的一角受力变形，镜片也出现了几道裂痕，他没有在意，取出存储卡，就将那价值千金的军用品原地肢解，丢弃在覆着薄薄一层积雪的垃圾堆里。又下雪了，哥谭。

具有压迫性的对视，语速平缓然而是陈述性的命令句，笔直的、毫不动摇的站立姿态……完全一致的嗓音以及几乎完全一致的语气。

迪克感受到了，也许在意但是埋在了心底。提姆感受到了，他对此感到很不安，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理智压倒了疑议，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决策正确无比，甚至将所有人短暂的彷徨一扫而空。他甚至不需要再开口，只消套着布鲁斯的壳子笔直往那儿一站，安定感就能回到人们心中。

当然，这也是布鲁斯放松了对他的软禁程度的结果。

那个两周前顶着布鲁斯的脸朝芭芭拉挤眉弄眼来逗笑小姑娘的顽劣分子，钢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沉静。

韦恩庄园地下，紧挨着蝙蝠洞的重症监护室。

在他“发号施令”的两分钟里，芭芭拉审视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面部。很惊人的改变：他微微低下头，然后蹙起一点眉头，保持眉毛的稳定，单单通过眼睛上抬来与人对视，对视的时候极为专注而显得不容置疑。

布鲁斯积淀多年的威严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芭芭拉的手心里沁出了汗。

黑暗中其实看不清什么东西。我刚刚结束夜巡，尚未卸甲，侦探模式之下莹蓝色的高大人影俯卧在室内，一个小小的心率数值在边上跳动：43bpm。

心率很低，但对于蝙蝠侠来说，确实是在正常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