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学有一个多月了，虽然和大家都不熟，但很多人的名字顾十良也能叫出来，此刻扰他清梦的人名叫李惜福。

李惜福头发比普通男孩子略微长些，正好垂在眉毛上方，瘦瘦的，个子比顾十良略高，瓜子脸、高鼻梁、桃花眼，还生得十分白净，俨然一个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

顾十良在家里读了三年书，先生给他录学籍的时候，检查了顾十良的学业，基本上一塌糊涂。

这几年刚开始搞“强迫教育”，入学孩子年龄本来也普遍偏大，所以最后就给他定了个初小二年级。

民国小学分初小和高小，一共六个年级，镇上有三百多个孩子在这里上学。

这天顾十良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摇醒，他抬头一看，一双冷峻的漂亮眼睛正盯着他。

起初同学们对顾十良还很有兴趣，毕竟道士什么的一般都神秘兮兮，但顾十良来学堂后基本上都在睡觉，也不和大家玩耍，同学们的兴趣就慢慢淡了。

教书的邹先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据说是正经读过高级中学的。

顾十良第一眼看到李惜福的时候，就在心中感叹，这小子长得竟然比姑娘还漂亮！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每天晚上顾十良都被陆有德折腾得睡不了觉，他真正存想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两个钟头，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和陆有德干瞪眼。

早上练完拳后，也累得几乎虚脱，所以到了学堂，顾十良身心俱疲，只能呼呼大睡。

李惜福是先生委任的“班长”，顾十良以前上的是私塾，总共只有不到十个孩子，没接触过这种规矩。

来这里后看这小子每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跟班，顾十良就不是很喜欢，但互相接触不多，既没什么交情也没有冲突，今天不知道这小子找自己干什么。

“你站起来！”李惜福冲顾十良冷冷说道。

学问怎么样顾十良分辨不出来，但人确实比自己在潼城的那个老先生和气多了，更明事理，对于自己课堂睡觉的事情提醒过几次后，就不怎么管了，让顾十良十分感激。

邹先生是个好脾气，轻易不会生气打人，管过顾十良几次，见没什么作用，就不搭理他了。这让李惜福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决定要找他麻烦。

见顾十良如此反应，李惜福心中冷笑，回应道：“好，下学之后你别走。”

顾十良哼了一声，倒是被气得睡不着了。

傍晚下学后，顾十良果然没有走，他明知道对方是地头蛇，自己讨不了便宜，却丝毫不肯低头服输。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顾十良才走出学堂，李惜福和四个跟班在学堂外面等着他。

李惜福的四个跟班，顾十良有两个叫不上名字，还有两个是狗根儿和满仓，他们看到顾十良出来，站在李惜福身后，尝试着摆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李惜福看见顾十良，扬起脑袋，趾高气扬地说：“你这个小道士，现在乖乖给我赔礼道歉，我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回！”

结果李惜福话音未落，突然被迎面一拳打在脸上，对方人多，顾十良决定不跟他们废话，先下手为强。

李惜福被突然的一拳打懵了，措手不及，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招呼不打就动手，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怎么会打架，顾十良学了两个多月的拳术，刚动手的时候还有个架子，但很快就开始抡王八拳，李惜福也是推搡、缠抱、抡王八拳这几下子，他们撕扯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后面跟着的四个跟班有些慌神，小道士以一对五都敢先动手，他们一时间被小道士的凶恶气势震慑住了。这几个孩子平时跟着李惜福晃荡，看着都人模狗样的，但真正动手打架确实没几次。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帮忙呀！”李惜福没占到便宜，急得大叫道，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几个跟班这才反应过来，把顾十良围在中间，七手八脚地就往他身上招呼。

被围殴的顾十良心中憋屈，想他在潼城的时候，走到哪里不是一呼百应，只有他欺负别人，哪有人敢欺负他，没想到到了这穷乡僻壤，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

过去顾十良在潼城耀武扬威的时候，喜欢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杀你全家”挂在嘴上。

此刻正在被围殴的他，已经没了杀对方全家的气势，但仍旧丝毫不肯吃亏，他认准了只打李惜福，自己挨了多少打，非得想办法在李惜福身上找回来。

李惜福脸上、身上挨了不少下，好像还挂了彩，终于也被顾十良打出了凶性，张嘴咬住了顾十良的胳膊。

顾十良吃痛，也顾不上什么武德了，伸手往李惜福的裤裆里掏，但没想到一把掏了个空，里面啥都没有。

这招不成，顾十良来不及多想，情急下一个头锤撞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他虽然也眼冒金星，但李惜福却被这一下撞得晕头转向，松开了嘴巴。

趁着李惜福还天旋地转，顾十良又掀翻了一个孩子，扒拉出了他们的包围圈。这场架打得是尘土飞扬，时间好像过得也挺快，太阳都快下山了，大家明显都累了，一时竟没有动作，只呼呼喘气。

顾十良和李惜福看起来很狼狈，顾十良脸颊有少许淤青，胳膊上有牙印，道袍被扯得乱七八糟，好在没什么破损；李惜福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掉了个扣子，鼻子上也青了一块，下面还挂着一道鼻血。

不过令他们惊讶的是，看起来最严重的竟然不是他们俩，而是那个叫满仓的孩子，他俩眼眶都乌了。

大家都知道，顾十良是没打满仓的，所以应该是围攻顾十良的时候，场面太混乱，大家又都张牙舞爪的，不知道是谁把拳头抡到了满仓眼睛上，还抡了两次，把他俩眼都打乌了。

好不容易脱离这几个家伙的包围，顾十良再不想被他们缠住，抛下几句狠话，一溜烟跑了。李惜福等人也隔空对骂了几句，却谁也没有追上去。

等顾十良走远后，顶着一对乌眼圈的满仓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顾十良回想起刚才打架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李惜福下面空空的，是太监？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李惜福是个女的！

这李惜福平时穿着男孩子的衣服、留着男孩子的头发，没事呼朋引伴，带着几个跟班耀武扬威，所以顾十良下意识地认为李惜福是个男的。

平时他还经常纳闷，男孩怎么能长得比女孩还漂亮，这时他才想起来，从来没人说过李惜福不是女的！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的给欺负了，顾十良心中不禁又羞又怒、五味杂陈。

其他人还好说，但满仓的眼睛被打成那样，肯定是瞒不住的。

他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地主大户，他爹又是家里长子，在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自己孩子被打乌了的眼睛，第二天就跑到学校去了。

他爹倒是没想去找谁的麻烦，就是向邹先生告了状，让先生一定要对这帮孩子严加管教。

之后，参与打架的六个孩子全都被邹先生叫出去训话，顾十良和两眼乌青的满仓也没例外。

虽然大家明着向先生承诺不再打架，但从这天开始，顾十良和李惜福他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那以后，趁着没人的时候，李惜福他们总会去围堵顾十良，顾十良也学聪明了，不再与他们硬碰，能跑就跑、能躲就躲，但找准时机之后必然反击、睚眦必报。

双方你来我往，时间长了，谁也说不清楚谁占便宜谁吃亏。

这个小道士到了班上后，大家都对他很感兴趣，一度让李惜福觉得被抢了风头。

而这小道士还高傲得很，不和别人玩耍，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敢当着先生的面睡觉，这李惜福自己都不敢干！

“啥意思？你要干嘛？”顾十良没有动，有些恼怒地问，觉得这小子有些莫名其妙。

“学堂不是你睡觉的地方！先生管过你那么多次，你难道不懂尊师重道吗？”李惜福疾言厉色。

民国以后，全国逐渐开始推行“强迫教育”，尤其是南方革命党实际控制的省份，所有适龄儿童必须上小学，因此镇上就兴办了这所小学。

“你有毛病吧你？”顾十良听后，心道你真当自己是根葱了，管什么闲事，胸中涌起一团怒火，出声骂了一句。

去年上学之后，邹先生看李惜福表现很活跃，功课也不错，就参照自己上中学时候的规矩，任命李惜福当“班长”。

李惜福本来就是个张扬霸道的性子，自小在邻里孩子中间就是“孩子王”，是“焦点”所在，得了先生的令后，更以这群孩子里的“老大”自居。

顾十良被分到的班上有三十多个学生，因为官家有要求，费用又是全免的，镇上的大部分人家还算配合，都能把孩子送来上学认字。

也因此，学堂里的孩子成分比较复杂，父母干什么的都有，大家穿着打扮五花八门，但即便如此，一个小道士，在人群中还是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