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布莱恩和兰彻斯之间的话题不如以前多了。

他学着那个人的样子，炙烤着鸡胸肉和全麦面包，然后去切西红柿和生菜，切完回头时发现鸡胸肉已经有点焦了。

布莱恩：“……”

布莱恩的早饭以往通常是队友做的三明治或是酒店的食堂，而今天，他打算自己做，做三明治。

“越野？”

少了些调味料，少了些声音，这顿早饭索然无味。

“你今天的训练计划是什么？”布莱恩问客厅里经过的兰彻斯。

他们以前总爱聊一些情感上的趣事，布莱恩抱怨或是炫耀，兰彻斯也都很爱听。

动态射箭，顾名思义就是在移动的过程中射箭。

“我能和你一起做有氧。”布莱恩道。

而现在，布莱恩已经没机会说那些抱怨和炫耀了。

越野障碍的训练对神裔来说非常重要，可以提高敏捷、耐力、灵巧，尤其在逃命的时候，这些技能都会派上用场。

兰彻斯跑了十圈便坐在一旁喝水休息了，而布莱恩此刻才刚刚第七圈，岔开他一大截，可即便如此，这已经全是布莱恩状态最好的一次了。

“有氧和动态射箭。”兰彻斯说，“你要一起吗？”

快起来！你怎么总是在这里摔！笨死了！

这要是有魔物在追你就已经死啦！

布莱恩终于跑完十圈，喉咙口全是血腥气，鼻血也干在了脸上。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疲惫地甩着手臂，坐到兰彻斯身边。

“擦擦吧。”兰彻斯给他一张湿纸巾，又递给他一瓶水。

布莱恩喘得不行，勉强点点头算是道谢。

擦完脸，喝完水，终于像个人了，布莱恩才抬起手，和兰彻斯击了个掌。

“我破纪录了，耶。”他说。

“恭喜。”兰彻斯笑笑，“我都不记得自己的纪录是多少了，已经练的麻木了。”

布莱恩说：“每年都有竞速，我觉得你可以参加一下，第一名有五千块。”

兰彻斯摆摆手，没什么兴趣。

布莱恩低头，依稀听见了雨声，喃喃道：“又下雨了...”

兰彻斯抬头看看外面，一片晴天，一时间有些诧异，还以为是队长在开玩笑，可那眼神认真，完全不像说笑的样子。

“嗯。”

兰彻斯点点头，他猜到了什么，却又不得不装傻。

“我饿了，出去吃点东西。”布莱恩起身。

“嗯，我也要去练射击了。”兰彻斯也起身，两人分开。

兰彻斯目送布莱恩离开，看着他一点点走远，他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注意安全，想点开心的事。”他忍不住对那个背影说。

那个背影一顿，没有回头，摆摆手示意听到了，然后离开。

太阳还在，天空被一道歪歪扭扭的彩虹割开。

布莱恩看见路人的身上都是干的，很是诧异，直到他走出屋檐他才发现，雨水只淋他，不淋别人。

雨越下越大，落在身上竟是温热的，布莱恩全身都湿透了，毛发沾了水变得很重很重，重到他不想再练别的项目。于是他冒着雨往回走，走了二十分钟，走到酒店楼下的时候，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他湿哒哒的进去，一脚一个水洼，水弄得到处都是，他忽然起了玩心，他疯狂旋转，把水甩得到处都是，边跑边跳，故意走了蛇形线路。

他到电梯口按下按键，想看一下自己的杰作，一回头却发现大堂里干干净净，一滴水都没有。

布莱恩有些困惑，他低头，却发现自己仍在滴水。电梯里空调不停，吹的他浑身冰冷。

那冷风好像能钻进他的身体里，不过上几层楼的功夫，已经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发热。

好像要感冒了...他想，于是一到家便回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吃了点感冒药，便赶紧睡下了。

布莱恩一直自诩不怕水，老虎是最亲水的猫科兽人，他一直这么觉得。

他总是这样想，一直这样想，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一种自我强迫——就算他真的很害怕水，他也会强迫自己不要怕，若实在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他便会逞强，装出一副不怕的样子骗过自己，他也时常故作淡定站在没过胸口的水里，打量着路过的行人。

他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直到第三天的夜里，在他熟睡之时，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呛死，他也不知道水是什么时候淹的，他一觉睡到天亮，期间一次都没醒过，睡得像头死猪。

他迷茫地站在水池前，海蓝色的眼睛格外适合水下的色调，他看着自己的毛发像海藻一样在水中飘荡，美丽，却很诡异。

布莱恩经过走廊的时候打了个嗝，嘴里吐出来一长串泡泡，不禁笑出了声。

“醒了啊。”兰彻斯从厨房探头出来，“怎么都没点脚步声，突然打个嗝怪吓人的。”

“唔。”

布莱恩几乎是飘出来的，哪能有什么脚步声，水里的浮力让他感觉身体轻如鸿毛，流动的阻力却又让他有些迈不开腿，让他又爱又恨。

“我在热肉包，你吃吗？”兰彻斯问。

“吃。”布莱恩饿坏了。

“吃几个？”

“我要吃6个。”布莱恩说，“六六大顺嘛。”

“你为了吃简直什么借口都找得出来...”兰彻斯笑，“我后来想想还是觉得该听你的，报名参加了越野竞速，说不定能碰上高人切磋一番，增强技艺。”

“你为了变强也真是什么理由都想得出来。”布莱恩怼回去。

肉包子泡在水里也和以前味道一样，6个吃下去才刚刚有了点饱感，豆浆袋子撕开了得赶紧吸，不然就和周围的水混在一起了。

总的来说，这种被淹没的生活方式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需要时间去习惯。

布莱恩吐着泡泡和兰彻斯出门了，身边除了手机和钥匙卡空无一物。

他很庆幸手机没有受到水的影响，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机里承载了太多他离不开的东西，或是一些已经离开了他再也回不来的事物。

“你还好吗...？”兰彻斯碰了碰他，“到一楼了。”

“嗯？没事。”布莱恩敷衍道。

全世界只有他淋得到雨，也只有他看得见这场雨，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便不再向任何人说了。

只淋他就只淋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辈子受针对的事情还少吗，不差这点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兰彻斯试探地说，“你有任何烦恼都可以和我说，我有很多时间倾听。”

布莱恩沉默地往前走，兰彻斯见他不搭理自己也只得闭上嘴跟着。

他们离开酒店大堂，来到主城区的街上。在布莱恩的眼中，普隆德拉俨然成了一个水下世界。

布莱恩停下脚步，刚想做个深呼吸，却发现水下的他根本做不了，于是他问兰彻斯：“如果你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你会怎么去适应？”

“那要看是怎样的变化了。”兰彻斯没有正面回答他。

“生存的环境，呼吸的方式，等等。”布莱恩也没正面说明。

“生存环境？呼吸方式？”兰彻斯不解，“这怎么还能变呢？”www.)

“如果，我是说如果。”布莱恩说，“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周围的世界都被水淹没了，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来。”

“好吧。那如果...算了。”

两人绕了一圈，都躲开了关键点。

“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那就想办法适应，努力生存下去。”兰彻斯最终还是选择了直面，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有的，一定有的。”

布莱恩终于还是发现了屋子里的那头大象。

“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他终于问出了口。

“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他...他会爱上别人，对不对？”

那个问题一旦开了口，所有的担忧和焦虑便鱼贯而出，再也赶不回去了。

兰彻斯怎么可能回答的了这些问题，他看着布莱恩眼神里的痛苦逐渐放大，只能安慰地说：“别去想这些了...”

就像小时候母亲去世的那样，布莱恩的自我保护意识终于停工，他迟钝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布莱...”

兰彻斯只喊了一半，朝着布莱恩的方向追去。

布莱恩奔回家里，鞋都没来得及脱便放声大哭，兰彻斯紧随其后，赶紧关上房门，扶他坐下。

“六年了！六年啊！！”布莱恩嚎啕大哭，“这六年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凭什么啊！他怎么能忘了我！他那么爱我——那么爱我——”

布莱恩从沙发滑落到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滂沱。

他们在一起六年了，坎坷，但难忘。

巴洛翅膀一挥，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布莱恩的人生，而这段记忆却要在布莱恩的脑海里停留一辈子。

布莱恩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这个人，这个爱他爱到奋不顾身的傻子。

他们吵架的时候有多恨，和好的时候就有多爱，打闹的时候有多快乐，做的时候就有多刺激。

布莱恩恨，恨自己的记忆为什么这么好，好到巴洛每个耍帅的眼神动作都能在他眼前一一回放，甚至是以往那些被忽略的余光瞥到的小细节他都不能忘。

他们明明才在那天夜里许下了海誓山盟，布莱恩才刚刚唱过‘我发誓不再说谎了，多爱你就会抱你多紧的’，转眼间却已经失去了爱的机会。

他以为上天重新给了他一次好好去爱的机会，殊不知还没好好把握住便已经永远失去。

“去找他吧，布莱恩。”兰彻斯搂住他的肩膀，“如果真的放不下，就去找他。”

“找到了然后呢？”布莱恩哭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怎么求他跟我走？”

“你一定做的到的。”兰彻斯说。

“那寿命怎么办？”布莱恩想到了另一个更无法跨越的鸿沟，“他能活很久很久，可是我的寿命只有一百多年...”

以前的布莱恩可能不会去想这种问题，他会选择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正在经历永远失去爱人的痛苦，这种痛苦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不想巴洛在自己死的时候经历同样的痛。

这道题太超纲了，即便是安慰过无数人的兰彻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敲门声响起，兰彻斯简直焦头烂额，只得让布莱恩先回屋，再去开门。

门外的柚子拖着两个行李箱，说：“我办好手续了。”

话音刚落，布莱恩的卧室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哭声。

柚立刻明白了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

“就刚才...”兰彻斯说。

柚子心想赶上了，拖着行李往布莱恩房间走，却被“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柚敲敲门，里头没有回应。

“布莱恩？”柚试探性地说，“是我，需要聊聊吗？”

“你们都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里头传来布莱恩虚弱的声音。

“好...我回屋了。”

柚说完还真走了，兰彻斯疑惑地皱眉：“就这样？”

“他现在不想谈。”柚说完便开始理东西，“帮忙？”

兰彻斯在衣柜上靠了会儿，皱着眉，说了声“好吧”便帮着柚子整理行李。

以后就是室友了，他们可得好好相处。

到了饭点，布莱恩很自觉的出来了，毕竟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他永远不会怠慢。

只是，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还带上了那只红龙娃娃。

兰彻斯和克里斯互相看看，都皱着眉，柚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你吃饭带个娃娃干什么？”最后还是胆子大的克里斯先问出了口。

“你听说过付丧神吗？”布莱恩问。

克里斯摇摇头。

“有些物品会吸收天地精华、积聚怨念或感受佛性、灵力，从而幻化成妖怪。”布莱恩说，“我不要求这个娃娃活过来，只要他能和我说说话就好。”

布莱恩轻轻抚摸着那个娃娃，笑得很温柔，眼里都是希望，那希望散发出的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整顿晚饭都笼罩在这股气氛中，兰彻斯几次想开口，柚子都用眼神打断了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布莱恩是脆弱的，他不堪一击，但从另一种角度去看，他又坚不可摧——那就是逃避的能力。

逃避虽然可耻，但非常管用。

他的潜意识为了不再让本体受到伤害，产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方式来帮助他逃避现实。

它阻塞布莱恩的反应系统，让他变得迟钝木讷，影响他对情况的基本认知，让他意识不到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它创造出滔天大水，淹没了布莱恩的整个世界，告诉他你的全世界都被淹了，少了个巴洛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以前布莱恩每次摔倒，总会有个人在他前面嘲笑他，催着他起来。

哈哈哈哈你脸朝下的样子好像猪！

只有每次一起训练时，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兰彻斯有多强。

布莱恩分了神，被脚下障碍绊倒，跑在他后面的人看见了，急忙扶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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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

“没事，谢谢。”

布莱恩还没注意到自己磕了一鼻子血，吸了吸便又跑了起来，就这样挂着血继续下去。

原来鸡胸肉这么容易焦的吗？

他看着鸡胸肉发愁，只焦了表面，丢掉总觉得有些浪费，于是他小心的把焦掉的部分削掉，凑活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