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冲着热水澡，但水再热都不如心里那一点点的暖意来的有用。

哪怕先前甩了脸色，他到头来还是心疼自己的...布莱恩笑了，关了热水，裹上毛巾，站在吹风机前边吹边擦。

布莱恩在雨中追着，眼看巴洛上了辆车，用一面小小的车窗隔开了两个世界，接着他便带着自己的那个世界呼的一声开走了，听起来如同一声嗤嘲，把布莱恩留在了原地。

布莱恩没来得及跟涅宾奇尔好好道一声再见，没来得及喊出那句“巴洛等等！”，甚至没来得及弄明白巴洛为什么如此愤怒，便被这大雨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暴雨忽然倾盆而下，普隆德拉每位住民手机上都收到了黄色预警。

巴洛满脸不耐烦地摆摆手，起身把布莱恩往浴室里推，说：“你先把自己收拾好了再说。”

布莱恩衣服裤子全湿了，不好意思打车，只得在地铁里一路站回去。平日里怎么也吹不到的空调风，就这时候偏偏盯上他吹，他走到哪就吹到哪，换了几个位置都没用，吹得他瑟瑟发抖。

布莱恩好不容易回了家，一进卧室就看到巴洛趴在书桌上，昔日里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强壮身子，此刻竟像座光秃秃的红土丘。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巴洛已经趴在了床上，下巴搁在枕头上，看不出情绪。

又？难道自己在他眼里这么容易生病吗？

布莱恩本想就这个“又”字开个玩笑，但意识到不合时宜，只得先捡对方可能听的下去的话说了：“对不起，我那个玩笑可能过了点...我不是存心想让你难堪...”

布莱恩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到床边静静坐着。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抽的什么风，突然就对你有了点恶意...”布莱恩试着解释，“虽然有恶意但本质还是玩笑，我不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就是炮友...”

“说够了吗？”巴洛最听不得那两个字，“说够了就闭嘴，我要睡午觉。”

听到他的声音，巴洛抬头，本想骂布莱恩两句，不料看见他这狼狈模样，嘴巴抿了半天，只剩下一声难过的叹息：“先去冲个热水澡吧，等等别又生病了。”

去你妈的，爱怎样怎样，老子不哄了！

烦闷、委屈、生气、愤恨...布莱恩跑去厨房，一口气吹了半瓶啤酒，然后拆了两包咸芝士饼干下酒，又吹完了剩下半瓶。哪怕全世界都针对他，唯独食物不会负他分毫！

布莱恩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对着客厅里目瞪口呆的兰彻斯比了个中指，又快速回卧室，门一关，背对着巴洛也睡了下去。

兰彻斯：“？”

他一头雾水，但看今天这架势，这两人八成是又吵架了...

“什么情况...？”

兰彻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嗑这对真是太难了。

巴洛自从回来睡下后就没起来过，应当没吃中饭，布莱恩借着酒劲还想哄他吃点东西，然而几次都未果。

“吃点东西再睡吧，饿着怎么睡得好。”

布莱恩拿着一个苹果，在巴洛脸上滚来滚去。巴洛起先还不想理他，后来被折腾烦了，便一巴掌拍开了，苹果脱手飞出去，摔烂了。

“浪费食物...”

布莱恩捡起苹果，擦了擦，挑着没摔坏的地方啃了。

布莱恩不太能喝酒，这一大瓶啤酒足够让他醉了，也足够让他做出一些将来会后悔的傻事。

酒劲下去了一点点，布莱恩不再那么疯癫，又开始审视他和巴洛的关系。在他的眼里，这段关系始终不是平等的。

自己每次惹巴洛不高兴了，巴洛总第一时间聊甩脸色给自己看，一点回旋的余地没有。而巴洛每次做了混蛋事，自己总是忍着让着，而他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有时候还要倒打一耙。

可恨是真的可恨，但可爱也是真的可爱...

布莱恩坐在地上，看着巴洛蹙眉睡觉，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巴洛白色的睫毛，又按了按他的眉骨。

“啧！”

巴洛烦得不行，翻了个身，拿被子盖住了后脑勺，铁了心不打算理布莱恩。

“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和我说话。”

布莱恩仍不死心，啃着苹果，站在旁边低视着那坨背影。

“不肯说算了，我找别人说。”

说完，布莱恩离开了。

巴洛虽闭着眼，但一直留意着布莱恩的动静。他是贪婪的，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想要布莱恩哄自己一下，但布莱恩哄了一下之后，他便又想要第二下，接着就是第三下，第四下，他想要布莱恩哄到他腻了为止。

可贪婪的后果，便是失去。

巴洛以为布莱恩是要去找兰彻斯说话，便昏昏沉沉地睡了，可他一觉睡到了四点，起来后却发现布莱恩并不在家中。

“他去哪儿了？”巴洛跑去问兰彻斯。

“我不知道。”兰彻斯答，“他出去了有段时间了。”

巴洛“啧”了一声，揉了揉后勃颈，午觉睡得他有些头晕。

兰彻斯道：“你自己直接问他不行么...”

巴洛不说话，脸上明显写着不乐意。

“你俩真是...有什么话直接跟对方说不好么？”兰彻斯又无奈又想笑，“每次不好开口的事都来找我，我不能知道你们时刻都在想什么呀...”

巴洛一想也是，笑笑，说：“习惯了什么都问你。”

兰彻斯也笑笑，朝门口看看，说：“去找他吧。”

巴洛出门，以为布莱恩没走远，便在园区里随便逛逛，又意识到这样瞎走不是个办法，便打开了小手机，在组队面板看其他队员的定位。

布莱恩故意没有向其他队员隐藏自己的定位，就这么轻易让巴洛找到了。

巴洛找到人的时候，布莱恩正和新认识的男人在咖啡厅里聊天。

那一刻，巴洛忘记了呼吸，就这么呆呆地在玻璃门外站着，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布莱恩看着玻璃门外的巴洛，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就是要让巴洛知道，你不理我，有的是人愿意理我，有的是人愿意和我说话。

他挑衅着，他得意着，他终于有了能好好回击巴洛的手段，殊不知这手段全然建立在巴洛对他的爱上。

巴洛这次却也没有像上午的时候那样生气了，他只是皱起了眉毛，点点头，转身走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大动干戈去吵了。

口袋里震了一下，巴洛打开手机，只看见三个字：你气吗？

你，气吗？

这三个字仿佛跳出了屏幕，变成了布莱恩，用力赏了他一记耳光，抽得他半张脸发麻，脑袋嗡嗡响。

巴洛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明白了那句八字真言，也终于低下了头，接受了这个结果——先动情者，必败无疑。

他终究还是认输了。

他的手指颤抖，一下下缓慢地按着屏幕，发去了几个字：嗯。你高兴了吧？

“谢谢你愿意陪我出来喝下午茶。”

今天的单是对方买的，于是布莱恩便想着给对方买个杯子，还清这笔债，免得日后容易被诟病缠身。

“你有喜欢的杯子吗？我给你买一个。”

男人也明白布莱恩的用意，他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下次出来你再请我就是了。”

布莱恩抿嘴，只得点头，一起往外走。

“你本人超好看，今天能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男人笑得克制又礼貌，他知道布莱恩这样的人一定不喜欢轻浮，展现适当的距离感是最好的。

就连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都懂这个道理，巴洛却不知道，实在讽刺。

布莱恩和男人别过，给巴洛发消息让他出来一起吃晚饭，巴洛却没有回。布莱恩又问了几遍都得不到回复，只得回家。

巴洛意志消沉地坐在餐桌上，啃着一坨干巴巴的、看起来就没什么胃口的辣酱拌面，随着玄关大门的关闭，他的手指略微颤了下，但他没有抬眼，而是继续吃着那坨面。

看到这一幕，布莱恩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面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不是心疼也不是心酸，这种感觉和以往都不同，他难以形容那种感觉。

“这什么东西，别吃了。”布莱恩两步上前，夺走了巴洛手里的筷子，他不敢去看巴洛的眼睛，更不敢看那碗里的东西，“走吧，我请你吃火锅。”

巴洛依旧低着头，右手还保持着拿筷子的姿势。

“我现在连吃什么都要依着你了是吗...”

巴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布莱恩心里更难受了，只得温柔道：“那不吃火锅...你想吃什么都行，走吧走吧...”

布莱恩不傻，他当然知道巴洛的意思根本就不在吃什么上，但眼下也只能先如此哄着。

巴洛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倔强地说：“我就想吃这面。”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兰彻斯躲在厨房的冰箱后面，这两人显然又是吵架了，他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

布莱恩知道自己这次混蛋得有些离谱，但也不想道歉，只得叹了口气，说：“我回卧室休息会儿，想一起吃的话来找我，我们好好聊聊吃什么。”

布莱恩加重了“好好聊聊”，三步并两步回了卧室。

黑狼这才从冰箱后面出来，大气不敢喘一口，冲着巴洛小声道：“这是又怎么啦？”

布莱恩一走，巴洛终于放松下来，往椅子上一摊，无奈地摇头翻着白眼，连叹了好几声。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什么都不说，用沉默换取片刻安宁。

布莱恩从5点开始等，一直等到7点，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饿得趴在地上，巴洛都没有来找他说话。

布莱恩实在太想吃了，他经不起饿，眼泪险些被饿出来，便又萌生了先前的那个报复性的想法：你不陪我吃，我找别人陪！于是他又找方才一起吃下午茶的男人，问他有没有时间吃晚餐。

男人秒回，问他几点，布莱恩回道：现在，老地方见。

见到回复，布莱恩内心忽然又涌起了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他急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准备出去，刚打开房门却正好撞上了巴洛。

巴洛低头看着他，布莱恩有些紧张，巴洛没问他要出去干嘛，而是低声说：“走吧，吃晚饭。”

那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像是完全没辙了。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布莱恩一下懵了，他前脚刚约完别人，巴洛后脚就来找他了，这得是有多不巧...

巴洛见他没动静，用胳膊碰了碰他，说：“走啊，你不饿吗难道？”

布莱恩支吾道：“我...刚约了人...”

“谁？”巴洛道，“刚才咖啡厅里那个男的？”

布莱恩皱眉，抿着嘴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巴洛咬着牙，闭目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说：“不许和他去。”

巴洛明显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可布莱恩不知哪来的勇气，竟逆着他说：“不行，都已经约出来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

其实他现在和那人说不去了完全是来得及的，人家不一定出了门，就算出了也一定没走几步。

可他就是这么说了，说的时候战战兢兢，明知巴洛会发火，却还是想故意气他一下。

布莱恩一直低着头，又试探地说：“我看...今天就算了吧，下次。”

静了许久，两滴水从布莱恩的视线中落下。他还以为是屋子里漏水了，抬头一看，竟是巴洛的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巴洛哭。

爱难免会出现创伤。两个人之间是否能破镜重圆，其实不取决于创伤的数量和深度，而是取决于两人对创伤的理解是否相同。

比方说，一个人已经痛彻心扉，另一个人却茫然不解。

“你玩够了没有...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巴洛抓着布莱恩的肩膀，他已经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却还是从那张扭曲的脸上读出了铁石心肠。

布莱恩被逼到衣柜上，退无可退，只能掰开巴洛的手，置气般说：“你多厉害啊，我哪敢要你怎样。”

巴洛的眼角抽搐一下，昔日盛气凌人的龙傲之气已经被布莱恩拆的只剩下了那颗真心。

可那又如何？

布莱恩也曾对巴洛付出过真心，可巴洛弃之如敝屣。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我要出门了，我不想让别人等我太久。”

布莱恩说完便绕开巴洛。

“别走...”巴洛拉住了他的手腕。

布莱恩回头，看着巴洛痛苦的样子，他终于明白了先前内心里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是什么。

那是报复后的雀跃、是折磨后的疯狂，可这报复的快感之中却又夹杂着心疼和后悔，最终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病态。

巴洛哑声，近乎乞求道：“求你了，我受不了你这样。”

布莱恩的下巴微微扬起，轻飘飘地说：“我求过你好几次了，今天终于轮到你求我了。”

布莱恩还记得，他离开家的感觉，他仿佛灵魂出窍，看着自己的躯壳用坚定的步伐走出了歪歪扭扭的意志。

他知道，短短的走廊里，那个躯壳曾无数次的想停下，并转身扑进巴洛怀里。但他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那个躯壳，那个躯壳不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

布莱恩还记得巴洛带着呜咽的声音，让人心疼，又让人痛快。

他记得半个小时前、他离开玄关前的每一秒的每一个细节，却记不住上一筷子夹的是哪道菜。

“你...还好吗...？”

男人见布莱恩恍惚得厉害，便拍了拍他的手，布莱恩却像惊弓之鸟瞬间缩回，眼睛里充满不安。

布莱恩喜欢把事情做绝，置死地而后生，他向来如此。当初改头换面进普冒、只身一人跟月夜猫周旋、天水阁的一战、以及黑海的一战，皆是这样勇敢鲁莽又不计后果，他每次都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在和命运赌博。

可这次，他慌了，他怕自己赌错了，他怕自己输掉那个重要的人。

“没事，真的没事。”

布莱恩抬头看着男人，笑得很勉强。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被拍的那只手，又用被拍的手捂住了手机。

这样一来，只要巴洛发来了消息，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拜托了，巴洛，只要你能发来一条消息，我就回去跟你道歉。

真的，只要一条就好。

你就哄我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我保证不再气你了...

周围的人仿佛都成了虚影，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都拉长成一分钟。

布莱恩咀嚼着食物，数着自己的呼吸，艰难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终于，终于...他的手机震了。

布莱恩瞬间活了过来，他激动地拿起手机解锁，却感觉脊背冰凉，仿佛又淋了一场大雨。

手机上并没有巴洛发来的消息，而是一条冰冷的短信：

尊敬的队长，泽尼尔维诺·安东尼，您好！您的待定队友巴洛普立辛·廿·亚伦卡尔，已选择自行离开队伍，另谋出路！您的队伍目前剩余人数为：4人！冒险不易，望各位冒险者彼此珍重，好聚好散！

巴洛鼻腔哼出股浊气，冷嘲道：“嗯，那你会说话就多说点，免得别人以为你没长嘴。”

此话一出，布莱恩瞬间失去了继续沟通的欲望，一股子方才在雨中积怨起来的怒气被解了冻。他看着巴洛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脑袋，只想一拳头砸下去。

布莱恩很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两个字这么敏感。

“巴洛，别总是冷战好吗...”布莱恩无奈道，“你对我哪里不满你就说出来，不要这样。”

1

巴洛还是不说话，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合上眼睛，翻身背对布莱恩。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他们刚从克魔岛回来的那段时间，巴洛总板着脸，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软硬不吃一言不发，偶尔开口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冷嘲热讽。

一股烦闷涌到胸口，布莱恩不想再这样哄下去，不满道：“你总这样我真的很累，有话就好好说清楚行吗？又不是没长嘴。”

站在雨里的人总是落魄的，更何况是连路都看不清了的暴雨。

这样也好，雨能把自己浇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