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仙不是神龙子，当然看不清远方。

花仙子接着道：“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自从五年前，神龙子和雪鹰子天山一战消失于江湖。我也经常来此，却发现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来这里看远方。远方就在那里，那里却不仅仅有远方。”

花仙子却没有走回房舍，她穿过桃花林径直走到了湖畔。杨水仙也自觉的就像是一个跟班一样的跟在花仙子身后。

女人和女人之间也许有很多共同的语言。杨水仙更想能够在花仙子口中得到更多的关于神龙子的事情。

花仙子抬头看看天，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地间唯一的灯火就是蝴蝶谷那间房舍中射出的灯光，昏暗而显得寂寥忧愁。癫大师应该和小鬼头闹得不亦说乎。

花仙子站在凉亭下，看着远方的模糊的山，开口道：“神龙子从小就喜欢坐在这里看着远方，没有人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你能看得见吗？”杨水仙也望向远方，薄雾朦胧了她的眼，虚无飘渺的地方一切都是幻化的世界。

花仙子看看竹筏上的杨水仙，道：“你了解神龙子吗？”杨水仙没有想到花仙子会突然发问，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就看着花仙子。她忽然发现，自己与神龙子相识几年，哪怕都可以谈婚论嫁，但是自己确实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神龙子。

神龙子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但是梦终究还是要醒。杨水仙都不清楚，现在还是在梦中呢还是已经清醒了。

杨水仙问道：“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花仙子轻轻一笑，道：“远处有战争，有杀戮，有血流，有哭喊叫嚣，更多的是死人。但是那里永远都站着一个人，屹立不倒。手里握着的就是一柄流血的刀，那是一柄杀人的刀。”

她要从现在开始，真真正正的去了解神龙子，去解开这个似幻的梦。

凉亭就在湖中心，凉亭四角上各挂着一盏灯笼。花仙子用火折点燃了一盏灯笼，与房舍间的灯火相回应。

杨水仙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道：“你看见了神龙子？”

花仙子点点头，道：“确切的说，是神龙子自己看见了自己。到现在我才真正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找雪鹰子。”杨水仙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她也很想知道答案。花仙子道：“如果你看多了杀戮与流血，我想你也会去找雪鹰子。”

杨水仙虽然不是江湖人，但是她仿佛明白了，道：“他是想死？”花仙子道：“这一切不能简简单单的用死来概括，用文人的话讲那叫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杨水仙却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花仙子接着道：“你想不想听听关于神龙子的故事？”杨水仙点点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真正的了解神龙子。神龙子从来都不曾提起过自己的事情，她对于神龙子的了解也不过是来自于道听途说的江湖传闻而已。

杨水仙却被刺痛了。她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也许，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心底想到的都是仇恨而没有了任何一点点其他情感。

花仙子看着飞刀上刻着的水仙花，道：“这朵水仙花指的就是你吧？”杨水仙点点头，杨水仙的思绪仿佛就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身为左佥都御史的杨涟辅佐天启朱由校登基，坐上九五之尊的皇帝宝座，又升为副都御史。为了庆祝杨涟高升，神龙子带着杨水仙游历五岳名山，却遭遇十三楼几位楼主高手的伏击。

神龙子为了保护杨水仙，力战十三楼几位高手，自己却受了十七刀刀伤。但是他手中还是有一柄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飞刀。鬼神莫测，一刀足可封喉。为了杨水仙的安全，神龙子力挫几位楼主后将手中飞刀刻上了一朵水仙花，将飞刀交给了杨水仙。

那柄飞刀就像是一个护身符，保护着杨水仙。

神龙子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杨水仙。命运捉弄人，最后伤害杨水仙最深的竟然就是神龙子。

花仙子将那柄飞刀送还给杨水仙，道：“这一柄飞刀在一晚上救了你两次。当然一次是我在客栈中发出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另一次一定就是神龙子发出去的。你还是将这柄飞刀收好吧。我相信，他就在我们身边。但是他却是不想让我们见到而已。”

她的目光就看向远方。花仙子知道，神龙子没有在远方，他一直都在自己身旁。

花仙子接着道：“神龙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下过南，闯过北，去过东，走过西，他曾爬过最高的山，涉过最深的水，吃过最辣的菜，喝过最烈的酒，耍过最快的刀，骑过最烈的马，当然，他也杀过人，恶人。”

她顿一下，道：“你可知道，他曾骑骆驼穿过沙漠去吐鲁蕃吃过葡萄？他也曾驾一叶扁舟去海外寻过仙山？他曾滑雪橇去长白山挖过人参？更是曾徒步行进去江南淘过金。只要他自己能想到的事，他都会去试一试，亲身做一做，不管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也从来不会在乎结果是什么，他要的只是一种过程，那是一种享受。对他而言，过程要比结果重要的多。他无法去忍受寂寞带来的痛苦，那是一种折磨压抑，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折磨，他害怕自己会疯掉。”

杨水仙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是快乐的。”花仙子知道杨水仙说的话都是真的，神龙子却更像是一个流浪的乞丐，像大海中一页扁舟。

杨水仙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花仙子淡然一笑，道：“他的快乐，只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痛苦。你可知道神龙子的身世？”杨水仙又摇摇头，神龙子从来都没有对她讲过自己的过去。

他的过去就像是一张纸。

花仙子挑一下灯芯，火光更旺了。她接着道：“江湖十三楼，你应该听过了？”杨水仙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听得神龙子给她谈起过。几年前，他们也曾遭到十三楼堂主伏击追杀，但是他们都面带黑纱，看不清脸。

客栈中呼延啸和舒忘祖等便是那十三楼的人，想来也是那年追杀伏击他们的人。但是他们两个人却也开口说，神龙子是他们十三楼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花仙子道：“客栈里面，你也应该听到舒望族和呼延啸的谈话，他们说神龙子是十三楼的人。”杨水仙就是因此才感到差异不解，只听得花仙子开口接着道：“他们两个人说的话，虽然并不对，却也并没有说错。神龙子其实是十三楼苍龙堂堂主龙啸天的儿子。算起来，他也算是十三楼一份子吧？”

杨水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她却绝对相信花仙子的话。

花仙子还是淡然一笑，道：“整个江湖上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吃惊的。如果还有几个不吃惊的人，那他们一定就是十三楼的人。”

花仙子看着惊诧不已的杨水仙，接着道：“二十多年前，霸天下创建了十三楼的组织，分设十二个堂口。出现在谷外客栈中的佘忘祖和呼延啸就是两堂堂主。霸天下率领十三楼残害武林同道，欲要称霸江湖，为江湖正义之士所不齿。少林武当等江湖六大派并南北两帮联手同十三楼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最后将十三楼楼主霸天下击成重伤。江湖传言，霸天下临终的时候，将楼主信物玲珑玉扳指交给了神龙子的父亲龙啸天，让龙啸天继承楼主之位，统领十三楼。十三楼其他堂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个人都想拥有那块扳指，都想坐楼主的宝座。因此他们又一次联手杀害了龙啸天。”

杨水仙问道：“二十年前，那时候神龙子不过是只有几岁的孩童？”花仙子道：“不错。那一年，神龙子刚刚五岁，龙家惨遭灭门变故。”花仙子忽然哽咽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但是却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她看着远方，接着道：“我母亲和龙啸天本是同门师兄妹，感情甚笃。当她无意间听说此事，便星夜疾驰赶到龙家，将神龙子带回了蝴蝶谷。十三楼众堂主赶到，龙啸天力战十三楼，寡不敌众而惨败。一夜之间，龙家整个庄园就已经成了断壁残垣，破烂不堪。院中到处都是死人，雨水都汇集成了血色。”

杨水仙闭上眼睛，她无法想象龙家当年的惨状。她的内心本就是脆弱的。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她们杨家不也是突遭横祸，父亲惨死，自己流离失所吗？这难道都是命运的安排吗？

花仙子接着道：“当年我母亲将他带回来蝴蝶谷，视同己出。也许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他喜欢每天都来这座凉亭看着远方，他心中的寂寞不是谁都能参透的。你看到的他的快乐，也许正是他发泄的另一条不同的方式吧？”

杨水仙点点头，每个人的心境不同，看远方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

花仙子道：“虽然十三楼堂主杀掉了龙啸天，但是他们并没有在龙家翻找到那块玲珑玉扳指。他们就认定那块扳指在神龙子手上，他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追杀神龙子。”

花仙子顿一下，接着道：“舒忘祖和呼延啸的到来，就是很好的证明。别人总以为他们也都是为了鬼影子，为了妖刀‘天问’而来。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找到神龙子的下落。”

杨水仙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神龙子游历五岳，会遭到十三楼的伏击追杀，就是因为神龙子手上有十三楼楼主信物的玲珑玉扳指。

她却问道：“他们真的是为神龙子而来，不是为了妖刀‘天问’而来吗？”花仙子道：“如虎添翼的意思你总应该明白？”杨水仙点点头，能找到玲珑玉扳指，坐上十三楼楼主的位置是他们的目的。

如果顺手能握妖刀“天问”在手，那就可以称霸江湖而傲视天下。

无论是谁，都不会浪费掉这样的绝佳的机会。尤其是十三楼的堂主。

杨水仙接着问道：“妖刀‘天问’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多江湖客都想占为己有呢？”花仙子哈哈一笑，道：“佛家有贪嗔痴三戒，他们把贪字放在第一位，那是因为世间每个人心中都有贪念。”

花仙子看着远方迷离的山水画卷，道：“江湖传闻，铸剑大师欧冶子在铸神兵‘巨阙’时，还剩下了一块神铁。于是他用这块神铁，造就了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

她虽然并没有见过那柄刀，但是那柄刀似乎就在她眼前一样，如数家珍一般开口接着道：“兵刃清光夺目，冷气侵人，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花纹密布，如丰城狱内飞来，紫气横空，似楚昭梦中收得。太阿巨阙应难比，莫邪干将亦等闲……”

杨水仙虽然未曾听闻妖刀“天问”，但是对于上古神兵的太阿巨阙，干将莫邪却是常听他人谈起。

花仙子继续道：“据说，在这把匕刃是通过人的血来淬炼的，造出来后就天下了红色的雨。所以，欧冶子为这把匕刃，取名‘天问’。‘天问’后来受用于朝廷之中，因其煞气重，而用于处死朝中重臣。古时相传，重臣乃是星宿下凡，非一般刃器所能伤，故用‘天问’之煞气，而克之。而后来，‘天问’的下落无人可知。江湖人却从来都没有停下寻找神兵的脚步。江湖人都想得到这柄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刀。”

杨水仙道：“那他们为什么都要追杀鬼影子呢？”杨水仙转头看着湖畔的房舍，鬼影子还躺在那里，受重伤还没有醒过来。想到此，她不禁长叹一声，接着道：“很久以前的时候，名剑山庄老庄主无意间得到了那柄妖刀，但是他宅心仁厚，在名剑山庄中建了一座剑阁，将妖刀存放其中，还加派高手看护，就是要避免江湖各路人为了妖刀争斗不休。这柄妖刀被封存了二百年，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没有想到鬼影子竟然有如此胆量进入了剑阁。江湖人都认为就是鬼影子将妖刀‘天问’带走了，所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整个江湖的公敌……”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鬼影子盗取了妖刀“天问”，就像是秦朝丢失的那条鹿，而让整个江湖共逐之……

杨水仙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花仙子拦住了，她看着平静的水面，看到的仿佛就是无尽的危险。忽然间，房舍前出现了一片火光，映亮了半边的天空。花仙子道：“快走。”

江湖之上，也只有神龙子才能够使出这鬼神莫测的飞刀。

花仙子开口道：“女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很准的，不是吗？”这并不仅仅是感觉，而是基于花仙子对于神龙子的了解，更是对神龙子的信任与爱。

杨水仙当然不明白，有时候，花仙子似乎也并不明白。

花仙子道：“你觉得神龙子现在是死是活呢？”杨水仙摇摇头，她不知道神龙子现在是死是活。她没有任何一点勇气去想神龙子，那个让她爱到骨子里却又恨到骨子里的人。

一阵阵的肉香随着晨风从蝴蝶谷中传来。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黎明的来临。

花仙子却开口道：“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一定还活着，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他就是不想出来见我们而已。”杨水仙当然是希望神龙子还活着的，但是她却问道：“你就仅凭着自己感觉吗？却没有其他具体依据呢？”

花仙子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飞刀。

杨水仙想起在房舍中，墨氏三兄弟欲要杀死鬼影子，这柄飞刀从舍外远处飞来。那是神龙子的飞刀，飞刀上一面刻着一朵水仙花，另一面刻着一条龙，神龙子的龙。

湖畔边有一条竹筏，花仙子就撑起竹篙载着杨水仙驶向湖中那座凉亭。他们没有走木栈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这谷底深处，独感觉不到秋意的寒凉。只有瀑布飞流直下拍打着湖面的忽忽声，四周一片的寂静显得安逸无比。

花仙子止住竹筏，用手撩一下湖水，清净却有些冰凉。湖水并不凉，凉的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