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怪气地讽刺一顿，顺昭帝抬步走在前头，徐福年弓着腰紧随其后，两人相继走出殿门，顺昭帝侧目看着手捧雪氅的秦旭，目光中多有憎恶之意，仿佛要将眼前的少年当场大卸八块。

秦旭保持低头姿势，表情纹丝不动，手心渐渐生出冷汗，他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帝王面前还是会怯场。

殷婳神色从容道，“那就惨了，灭门案的性质正巧属于恶劣范畴，圣人岂不是要将南疆使节团通通塞进罪人渊？”

顺昭帝见她镇定自若，不由得捏住桌角，“京兆尹秉公执法，不会冤了你们。”

“二皇子，你的侍卫杀了我朝宫廷内侍，案子发生在衡都，朕以北晋律法惩治，你不会有意见吧？”顺昭帝扶着两边桌角，说是询问意见，语气却很强硬，“按照我朝律法，杀害朝廷官员的外朝子民断斩刑，若是性质恶劣，与之相关的人员，皆流放罪人渊。”

顺昭帝在徐福年的伺候下穿好长靴，接住另一个内侍送来的碧玉珠盘在右手心，“事不宜迟，劳烦二皇子挪动尊体。”

殷婳稍稍一愣，不改淡然面貌，声音温润随和，“本殿人在皇宫，在圣人眼中就是瓮中之鳖，圣人想杀就杀，还怕本殿跑了不成？”

顺昭帝神色暗沉，他知道殷婳心眼多，不会傻到自投罗网，但眼下各国使节还未离朝，灭门案轰动全城，必然引起使节们的注意，那么北晋朝廷对南疆使节团的态度就会成为使节们评判朝廷的依据，要是他阻挠殷婳参加公审，将于大国形象无益。

顺昭帝盯他一阵，重重哼出一声，阔步从廊前台阶下去，阶前整齐站列的千牛卫、羽林军旋即簇拥在帝王两侧，加上近身伺候的内侍，一群人黑压压地走远。

冠冕堂皇说一番话，到底还是要捏着南疆使节团要挟她。

殷婳暗暗冷笑，拂袖起身，“太子思虑周全，本殿同意。”

秦旭侧过头看向远去的仪仗队，双手收住，牢牢攥着雪白大氅，捏得双手不住颤抖，全身血脉仿佛都是高度膨胀的。

氅衣倏地被人拖走，秦旭从深深的仇恨中回过神来，殷婳已经出了御书房，不吭一声就拿走他手中的氅衣，慢条斯理地披在身上。

“殿下。”秦旭下意识唤她。

北慕川候在旁边，及时为顺昭帝想到对策，“此案涉及两朝邦交事宜，圣人便与二皇子一同列席，如此就有两国代表见证公审，再公平不过。儿臣会看顾好南疆使馆，以防发生意外，二皇子就可以安心前往京兆府了。”

秦旭不悦皱眉，话未离口就被殷婳拽进去，帘子落下，隔绝了北慕川的视线。

殷婳挑开窗帘子，露出半边精致的脸庞，凤眸眼尾凝着寒光，“本殿怎么对待自己的人不用听你指摘，帝撵已经出了宫门，本殿不便久留，恕不奉陪。”

说完就搁了帘子，微微的冷风扫到北慕川脸上，他不禁挑了挑眉，望着轿撵行远，竟是一点儿气都生不出，反倒觉得这位皇子殿下牙尖嘴利的样子有些讨人稀罕。

轿撵行过重重宫门，自玄武大街南下，前往京兆府，沿途的百姓都被禁军驱赶到两侧，一路畅通无阻。

宫里准备的轿撵没有软垫，秦旭跪得膝盖疼，却硬撑着不出声，规规矩矩撑着双腿，低头跪得笔直。

殷婳捻住眉心，似乎并不高兴，神情是少有的凝重肃厉，没了往日的温和亲善，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秦旭时不时抬眸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看了许久，他终于能确定一个结论，那就是殷婳现在的心情很糟糕，随时都可能会炸毛。

“殿下，”秦旭抿抿唇，润润干涸的唇畔，揪紧衣角，有些别扭地说，“不生气。”

殷婳略微抬起头，转眸瞥向秦旭，他乖乖地跪在坚硬的木板上，双肩平直，姿态端正如竹，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他这般的自制力和忍耐力。

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经历痛失双亲的打击后短期速成的，无论哪一种，都让人不禁产生怜惜之意。

“你坐我身边。”

殷婳放下捏眉心的手，疲惫地叹口气，她只顾着想对策，疏忽了秦旭，许是她臭着一张脸的样子把秦旭吓到了，小可怜才会细声细气地安抚她。

秦旭看了眼殷婳身边狭窄的位置，犹犹豫豫的，“我，跪着，比较好。”

他不想挤到殷婳，可殷婳不这么想，“本殿不玩你，放心坐过来。”

秦旭，“……”

沉默片刻，他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屏住呼吸，摸索着靠过去，起初只敢挑一小块地方坐着，接触到殷婳可怕的眼神，他局促地撑着坐垫，小心翼翼地问，“挤，疼了，吗？”

殷婳将车帘掀到一半，忽然回头看着秦旭，见他身子瘦弱，几番犹豫后还是开口，“你上来。”

秦旭灰暗的眼睛一亮，等殷婳钻进车厢，他轻巧地翻到车板上，紧接着掀开帘子，刚要进去，一道声音将他止住，“本宫只听说二皇子厚待部下，不想竟是厚待到能同乘一撵的地步，二皇子可真是个妙人。”

殷婳没回应他，披好氅衣，转头看向身侧的北慕川，举手施礼，“雪天路滑，太子一路小心，莫要出事。”

北慕川举手回礼，“二皇子多虑，本宫乘坐轿撵，能出什么事？”

顺昭帝把文书摊开放在棋盘上，他正愁捉不住殷婳的把柄，京兆府就送来了文书，天意都要顺着他，就别怪他欺负小辈了。

殷婳哂笑，“但愿如此。”

轿撵停在平地上，前头的内侍朝两人鞠了一躬，抬头大声说，“二皇子殿下请上轿。”

殷婳走到轿撵前，两个内侍抬来木阶子，其中一个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了，秦旭连忙接住殷婳悬在半空中的手臂，感觉到殷婳回抽的力道，他有意加几分力气，稳稳地把殷婳搀扶上去才放手。

殷婳说，“本殿自然相信京兆尹，但圣人想要本殿死，也得让本殿死得明白。京兆尹发来加急文书，想必案子还未公审，百木是本殿的属下，他犯下罪行，本殿理应到场。圣人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吧？”

顺昭帝阴鸷地看着她，“若朕不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