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盛眼神阴狠地瞪住杨文华，耐着火气讽笑，“馊主意是你出的，烂摊子自然得你来收，今日秦旭必须得死。尚书大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皇宫这么大，死个人不过满树梨花飘落的一尾残花败絮，不足以引人注意。

杨文华皱紧眉头，颇为无辜地说，“我们四年同僚，文华是什么人，将军不了解么？通敌卖国罪株连九族，文华难道不清楚北晋律法？文华要是真跟殷婳狼狈为奸，定会选择与她暗通消息，何必亲自引你入局？将军是聪明人，仔细想想就能明白。”

康盛松开杨文华的衣襟，面上有所动容，杨文华见他还在思量犹豫，忙再作解释，“文华托了将军的福才能爬上礼部尚书的位置，来日还等着将军提拔升官，大好的前途摆在眼前，怎么可能跟将军过不去？”

“你少跟我装蒜！”康盛压沉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先前是谁说那小崽子弱不禁风很好对付的？你翅膀硬了，竟敢诓骗你爷爷我，说什么能从他嘴里撬出千机蛊的解药方子，私底下却伙同南疆一党骗你爷爷入局！可以啊，到时候咱们一块到兴圣宫，看看是蓄意杀害罪判得重，还是通敌卖国的罪更重！”

杨文华脸色发白，颤着声音问，“事已至此，圣人那边总要应付，我们该怎么办？”

康盛傲慢地哼一声。

杨文华等他神色稍微缓和，随意往秦旭那边瞥一眼，低声下气地朝康盛叉手一拜，说，“将军，圣人点名要见秦旭，暂且杀不得。”

他们杀了秦旭，可将尸身投入湖泊，制造失足落水的假象，只要后事料理妥当，殷婳想查也查不出原委。

杨文华脊背一弯，惶恐回话，“这次是真的，南疆二皇子向圣人献礼，圣人特命下官领人去兴圣宫。”

康盛高人一等的神态如坠深渊，表情瞬间沉下去，“秦旭见到他主子必然将我做的事说出去，圣人刚免了我将军一职，让我半月内不得面圣，再叫圣人知道我今日擅自入宫，还假借面圣之命偷偷抓了秦旭拷问，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光是我的前途，连你的前途都没有了！”

杨文华明白康盛的意思，迟疑地说，“凡事总有个万一，要是泄露出去，殷婳攥着将军的把柄，圣人那边儿也不好应付啊！”

康盛凑到他耳侧，眼中泛着精光，“杨文华，杂家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年头比你年岁还大，就算圣人知道我违抗旨意，圣人也不会真的惩治我。倒是你做的某些事，我随时可以写成折子递给圣人，届时你杨府上下，一个都跑不了。当然，要是你亲手杀了秦旭，杂家能替你瞒过去。”

朔风北来，吹过两侧朱红高墙，杨文华披着厚实的氅衣，浑身依旧如置冰窖。

康盛眉骨上扬，白眉挑起，“圣人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了？你莫要将我当成傻子，还能在一个坑摔两次！今天秦旭必须得死！”

再者，北慕川不喜康盛，郭斌更不必给他留面子了。

康盛笑得难看，打着商量的语气说，“太子大喜，我就想进宫沾沾喜气，不会碍了圣人的眼。”

郭斌从他身前走过，停在卫兵前方，回头看他，“沾喜气，还是沾杀气？南疆二皇子的人，你也敢偷偷处置？传到兴圣宫，激怒了皇子殿下，该如何收场？”

康盛心里有鬼，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解释，便示意杨文华出面应付。

杨文华面色寡白，磨磨蹭蹭地吐不出半个字，康盛一连给他递了三次眼神，他都太过紧张，像条木桩子生硬地杵在原地。

郭斌等了片刻，转回去瞧着秦旭，屏退挡在前面的卫兵，“短刃上的血是谁的？”

秦旭看清了大体局势，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帕，裹住短刃慢慢擦拭，简练地回复，“他，杀我。”

短刃三两下就擦干净了，他将刃归入鞘中，补充道，“人，没死。”

郭斌顺着秦旭的目光往回看，恍然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康总管，看来这事不是你我能做主的。涉及外交重事，奴婢不可敷衍了事，只能先委屈康总管了。来人呐，把康总管押走！”

守在两侧的卫兵犹豫不决，许久都没有人敢上前质押，连带队的校尉都一直低着头不做回应。

在皇宫当差的人都很精明，康盛虽被圣人惩治了，但他依旧是大内总管，并享有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圣人的处罚不痛不痒，明摆着不是真的想要废了康盛，而是做给外面使节看的表面功夫，康盛迟早有一日会复位，他们可不想在此节骨眼上跟康盛结仇。

郭斌见迟迟没有人动手，把眉皱紧，怒声呵道，“康盛私自入宫违抗圣旨，还欲谋杀南疆皇子的贴身侍卫，事体重大，需请圣人和太子亲自定夺，尔等畏畏缩缩不敢押人，是觉得圣人的旨意没有分量，还是觉得太子的威望镇不住他康盛？”

藐视太子殿下的罪名都搬出来了，长巷里的卫兵当即吓得面色如土，校尉不敢怠慢，连忙叫了两个兵把人押送康盛。

半途前来的便是北慕川身边的大太监郭斌，他先看了看杨文华，又瞧了面容冷清的秦旭，最后转身向康盛行礼，“杨尚书奉命领人迟迟未归，圣人下令催促，太子殿下派奴婢亲自来瞧瞧。这一瞧，着实让奴婢大吃一惊，康总管，您不在府中好好闭门思过，怎的偷偷进宫了？”

康盛在圣人跟前得宠，宫中内侍、宫女乃至有品阶的侍卫都得看他脸色行事，但郭斌是北慕川的心腹，有北慕川这个新晋太子做靠山，郭斌不需要巴结讨好康盛，一切都按太子的意思办差即可。

他克制住心底的慌乱，装作不解其意，“将军，文华忠心耿耿，四年来从未有过算计将军的念头，将军这话属实冤枉杨某了。”

“是么？”康盛逼视着杨文华的双眼，企图从中看出破绽，但他失败了，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笑，“红馆楼那三个刺客是我请的，你应该很熟悉吧？”

杨文华疑惑地看着康盛，似乎很冤枉，“康将军说的是什么话？下官奉圣人之命到候殿请南疆二皇子的贴身侍卫秦旭入兴圣宫，走到此处恰好撞见您吆喝卫兵围人，想着太子册封吉日不宜发生伤亡之事，便过来阻止。”

“将军，你怎么...”

杨文华瞥见不远处行来的高帽内侍，警觉地闭了嘴。

康盛看着高帽内侍快步走到面前，面色大变，忙叉手客客气气地施礼，“郭公公怎么来了？”

康盛冷冷地斜睨着他，双手负于背后，嗤声说，“你杨文华肚子里藏着什么，我可不清楚，但你若想盘算我，最后死无全尸的只会是你。”

杨文华揪紧袖子内的十指，连连附和，“将军说的是，文华愚笨，根本不是将军对手，不敢起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