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擎双手合十，冲着那位将军遗体鞠了个躬，嘴里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就在他弯腰下去的那一刻，他细心的发现，这位将军的手，居然动了一下！

旁边一个年级小的士兵也看见了，支支吾吾，“将军......”再怎么见惯了死亡，碰上这种事也得吓个半死，那年纪小的士兵一个踉跄，噗通一下坐在了冰凉的土地上，那浓重的血腥气此刻是那么的浓烈，不远处正在啄食着尸骸的秃鹫，很是配合的怪叫了起来，就仿佛在嘲笑着他，嘲笑着他的懦弱。

几颗干枯的苍树上，站立着一群秃鹫，浑身乌黑的它们，就好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一动不动的用它们那阴阴的目光，注视着血色大地上，铺满的尸体。

这里是位于大雍朝和漠北交界之地的战场，身披铠甲的将士们的尸体，在诉说着战争的惨烈，以至于同伴们都来不及收走他们的遗体。

本该承载着希望的大地，却被鲜血给浸染，天昏沉沉的，耀眼的烈日仿佛也是被这血腥气和无尽的死气遮蔽，就好像来到了地狱。

掂量下手中的玉佩，吴擎还是敬重这些战死沙场的勇士，于是末了吴擎从旁边斜插的旗杆儿上，扯下了一块黑色的大雍朝的军旗给那位皇族将军盖上。看将军的穿着吴擎断定他应该是大雍朝的某位王爷，镇守在漠北的应该就是云王了。

很快，他有了发现，在一具高大的尸体将军铠甲里，他居然摸索出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通体通透，玉佩间隐隐有流光闪过。

捻起衣袖，擦去覆盖在玉佩雕刻间的污血，望着上面镶刻的图案，吴擎却是呆住了：“这，这上面刻着的居然是龙？他，他居然皇族的人？”

“小四儿，快来搭把手，这人还有气。”吴擎经过几年的战场磨炼已经不是曾经的单纯善良的人，他话渐渐变少，退出前线按他的年纪做将军，可以想得到他经历过的战场有多么凶险，吴擎侥幸活了下来，但是自他的好兄弟救了他一命之后，他的梦里总是兄弟满脸是血的样子，他才十七岁就这么身陨在了战场。

一阵呆滞过后，吴擎总算回过神来，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位将军的身份，但他还是忍不住唏嘘：“这就是战争啊，居然连皇族的人都丢了性命，还被这样暴尸荒野，免不了被那群秃鹫吃掉，落个死无全尸的地步。”

几日前，吴擎被派来嘉峪关镇守一个据点，在据点不远处的峡谷内，燃起一阵狼烟，吴擎带着几个人前来查看却见到这幅场面。

自那以后，吴擎带着小四儿来到嘉峪关这里是战场后方，他现在只想好好保护小四儿，小四儿时他好兄弟的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了。

李家四个郎都参军了，大郎二郎三郎通通为国捐躯，只留下一个血脉四郎。四郎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但是战场无情四郎跟他们的哥哥们一样，早早的参了军，只不过有哥哥的保护，小四儿一直在做伙夫。

小四儿吞咽了口口水，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他感觉脊背在发凉，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迈动颤抖着的双腿，向着被黑色军旗覆盖着的“尸体”走去。

望着这具高大的尸骸，吴擎隐隐感觉有些窒息，虽然他的面容被鲜血渲染，但从那眉目轮廓间，依稀可见他生前那般威严。

费力的将那将军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坚硬的的盔甲硌的他生疼，咬咬牙，准备一鼓作气将他搬到推车上去。

一个使劲，就把将军的身体放在了推车上，随后擦擦额上的汗水，趁着余劲未退，伴着血色残阳，拉着小车，他们一行人离开这座死寂的战场。

夕阳西沉，深邃的黑色仿佛一个深渊巨兽，将一切都给吞噬，黄沙，血土，尸体，枯树，还有那眼中闪烁着寒光的秃鹫。

行走在山间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月光伴随他们一行人，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吴擎冷漠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那里是他守护的城，里面的百姓安居乐业。

小车向着终点行进，不多时，他就到了他的城，将车放下，他们等着城内的人前来接应。

大概是听到外面有人叫门的动静，城墙上出现了几个人：“将军回来了，还不快去快门。”话音刚落，巡夜的头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士兵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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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军医取过挂在床头的毛巾，沾湿后，小心翼翼的剪开早已与伤口粘连的内衣之后，房间内刹那间安静了三息之久。

原来，在那层血衣之下的身体上，遍布着十余道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就仿佛一张张人嘴，随着那人的呼吸，一张一合，恐怖至极。

小四儿此时也有些不自在了，细密的冷汗出现在他的额头上，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即使在战场之上见多了死人，碰到这样的情况，那也得吓个半死啊。

吴擎拍了拍小四儿的肩膀，“小四儿去给军医准备些饭菜。”

小四儿缓过神来，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温度，他勉强的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收回心神，吴擎注视着军医，军医极其小心的拿着毛巾擦拭着那人身上的血污，随后又从一旁的木箱子里取出一捧草药，这种草药止血效果相当好，最主要是不用花钱，哪里都找的到，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将那药草洗净，军医便放进嘴里咀嚼，一抹苦涩在他嘴里蔓延开去，刺鼻的药味让他的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当感觉咀嚼的差不多后，将药草取出，敷在了那人的伤口上，本来还在不断溢出的鲜血，立马止住了，看到草药起了作用，军医吐掉了嘴里的药渣儿。

随即，吴擎递上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是他们从战场捡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将士的妻子在他临行前替他缝制的，可惜世事无常，命丧九幽，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军医将那件衣服给撕碎，一层层裹在了那皇族子弟的身上。

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整整三天的皇族子弟总算是缓缓转醒过来，他虚弱地撑起身子，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这屋里可谓是简陋至极，四面透风不说，就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唯一的大件儿，就只有他身下摇摇欲坠的木板床和那不远处的一张方桌。

掀开盖在身上的一件长袍，望着自己被包裹着如木乃伊般的身体，他不禁哑然失笑，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这才开了口，自语道：“还好，还好没死。”感慨一阵后，他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不过全都是躺在了血泊之中。

耳畔再次回响起部下们的呼喊声：“将军，将军，快，快逃，我们为你殿后。”

“将军，快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杀，金铁交戈，骏马嘶鸣，处处都是死人，处处都有哀呼，仿佛世间一切都被血色笼罩，血红的太阳，血红的天空，以及那一双双血红的眼。

他倚靠在木床之上，面目狰狞，双目之中早已是布满了血丝，双手不住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低吼着，喘息着：“杀，杀，都该死，都该杀，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卑鄙啊，我的兄弟，我的部下，都，都死了啊。”说到后来，充血的双目中留下两道男儿泪，划过他那刚毅的脸庞，滴落在床上。

一股惊天煞气从他身上爆发，下一刻，他已敛住泪水，虎目中闪烁着精光，他握紧了拳头，沉声说道：“兄弟们，我没死，你们看到了吗？我会让陷害我们的人下地狱的，你们放心......”

几年前，他被大雍朝陷害叛国通敌，他逃往大漠深处，被丹蚩公主救下一命。他猎下白狼王当做聘礼，和公主相爱相知成亲，公主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

他攥紧拳头，可是达摩这些年像只饿狼一般，盯着公主，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公主之前是要指给达摩这个漠北勇士的，可是他长得俊美得公主心又猎到了白狼王，公主自然选择他了。

他从来不会带兵打仗，只是做些押粮草之事，虽然大雍朝抛弃了他，但他心中大雍是他的根，他做不出杀害大雍人的事。只是这次押粮一事他恐怕被暴露了行踪，他的人都死了，这么巧的遇见大雍部队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看着他转醒，小四儿和吴擎都有些发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鲜血给吓蒙了还是什么，可当他再次晕过去后，吴擎镇定的探了探他的鼻息，当触摸到他的身体，感受着那活人应有的体温后，他放下心来了。

望了望四周，他来到了一辆手推车前，这应该是大军运送粮草用，上面还摆放着一些稻草，将扑倒在车上的尸体搬掉后，他和小四儿合力将车推到了那死而复活的将军跟前。

此时本就暗淡无光的太阳更显低沉，战场之上只有他和吴将军，秃鹫，还有无尽的尸骸，以及那渗人的血色。

吴擎掀开那块黑色军旗，再次望向那刚毅的面庞，那股冰冷却与周围军士尸体无异，他轻轻拍打着那将军的脸庞：“醒醒。”

风，在嘶吼，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卷起漫天的黄沙，无比的苍凉。

风依旧在嘶吼，仿佛要吹散那凝聚不散的怨气与血腥，代表着死亡的秃鹫，不时的扑扇着翅膀，然后怪叫两声，嘲弄着生命的脆弱。

小四儿和吴擎与那具尸体僵持了有不下一炷香的时间，但是那具尸体依旧是没有半点反应，生机全无，吴擎和小四儿对视一眼，微微皱眉：“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但是他和小四儿两个人都看错了吗，吴擎拧了拧眉。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一阵突兀的呕吐声响起在这片战场，正是那具“尸体”发出的，一股股冒着热气的鲜血从他嘴里冒出，他虚弱的睁开了双眼，将目光放在了呆立的小四儿和皱眉的吴擎身上，很艰难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这笑容牵扯到了他的伤势，闷哼一声，他很是痛快的晕了过去。

在这尸山血海，死气萦绕的战场中，一个身披银甲的少年满脸淡漠的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摸索着，那种淡漠，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物体一般，没有丝毫恐惧。

吴擎穿行在冰凉的尸骸间，伴随着血色残阳，与秃鹫那惨厉的叫声，摸索着一具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