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边用手指着书架边说：“这排这五本，那排全搬，还有这排除了这两本全搬过去……”

方晴终于说完了。牛大力心里一估算，这得二百多本书呀！赶快搬吧，搬完早点睡觉。

“你不知道自己眼睛刚好，才出院吗？！”

“没事儿，我年轻，身体底子好。”

“喝了点啤酒。”

牛大力看着书房的大书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墙书，肚子直运气。

“你不是叫‘牛大力’吗？还怕用力气？”方晴也来了气，觉得自己在医院没白没夜辛辛苦苦照顾牛大力好几天，让他帮这点小忙都不行。

“你还叫‘方晴’呢，整天脸上阴云密布的，没晴的时候，你应该叫‘方阴’。”

牛大力走到书架前，蹲下身，把方晴指定的书一本本拿出来，然后气运丹田，双臂一用力，先把手里的一摞书放到书桌上。

“整个书架的书都搬呀？”牛大力一看方晴真生气了，张牙舞爪的，自己刚喝了酒，她还是空手道黑带，被她在这个屋里打一顿，明天向妇联投诉人家都不能受理。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搬哪些。”

牛大力定睛一看这些书，有注册会计师考试教材《会计》《经济法》、《财务管理》，还要一些外国商业人物的传记和回忆录。

这灭绝师太果然不同凡响，大学毕业后上班工作了还能看这么多书，难怪年纪轻轻就受到重用，当上了财务部经理。

牛大力转身回到书架前，接着拿第二排的书。《管理学》、《组织行为学》、《运筹学》、《博弈论》……，牛大力拿出来一本，叹一口气，双臂用力一抬，又把一大摞书放到书桌上。

“牛大力！你像点男人，行吗！整天就爱耍贫嘴，不干正事儿，我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方晴睁大眼睛，从餐桌旁的椅子上站起来。

“别贫了，赶紧搬吧！”方晴提高嗓门，瞪着大眼睛说。

“别嚷嚷，大晚上的，让邻居听见，给人家小孩儿吓着你付得起责任吗。”

这个灭绝师太！管她借本书看就冲我嚷嚷，这被奴役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牛大力坐着靠背椅，双脚舒服地搭在书桌上。刚才搬书出了一身汗，方晴特批让牛大力使用卫浴间冲了个淋浴。这时牛大力感到浑身毛孔都打开了，一天的疲惫和酒劲儿也随之散去。

牛大力手里拿着那本光头老头咧嘴笑封面的书，感慨自己大学毕业后除了单位的业务制度汇编和文件，最多就看过些杂志和报纸，很久没翻开一本书了。这本书是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才借来的，一定要好好看。

于是牛大力郑重其事地把书翻到目录，首先是“推荐序”和“前言”，牛大力浏览了几眼内容，没什么意思。翻回目录，第一部分“重新探索自我”，第一章“由内而外全面造就自己”，牛大力没翻到后面看具体内容，看着目录上这个小标题，就觉得封面上那个“外星人”是个骗子，要给读者灌鸡汤。

人难道可以由内而外全面造就自己？人不是被造就的吗？

我牛大力出生在小县城，资质平庸，品行无染，虽然父母吃苦耐劳，起早天黑，但收入一般。父母省吃俭用，不断鞭策，我高三发奋，跨入大学门槛。在大学，有同学恋爱游玩，有同学打工赚钱，有同学熬夜考研，我一没闲钱二怕吃苦三没毅力，只能在篮球上挥霍着青春的热汗。大学毕业心里茫然，拿着毕业证四处求职受尽白眼，好不容易进了大安银行做个客户经理撅着屁股干，四年里忙忙碌碌，到头来脑袋上无片瓦、口袋里无余钱，只能寄居灭绝师太的书房半夜里把书看。

我能造就自己过人的智商？我能造就富裕的家境？我能造就只涨收入不涨房价？

牛大力越想越觉得“外星人”是个骗子，暗笑只有方晴那样的呆子才会把这本书摆在书架上。看来自己今天不但喝了酒，还要继续喝鸡汤，这本书来之不易，必须接着看下去。

牛大力将目光移回目录，“习惯一：积极主动”。正确的废话！看看“外星人”能说出什么新鲜的？

牛大力翻到后面开始浏览，“积极主动不仅指行事的态度，还意味着人一定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个人行为取决于自身的抉择，而不是外在环境，人类应该有营造有利的外在环境的积极性和责任感。”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这句话没错！我可能做不到高风亮节，也必须清白做人坦荡做事。“个人行为取决于自身抉择”、“应该有营造有利的外在环境的积极性和责任感”，我能自身抉择，能营造有利的外在环境？不相信。

北方六月的夜晚，凉风阵阵，万籁俱寂，牛大力困意全无，咬着牙翻回目录，“习惯二：以终为始”。这是什么意思？

牛大力翻到正文读了下去。忽然牛大力觉得自己混沌的思想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接着雷声滚滚，大雨如注，自己的花岗岩脑袋里有颗枯萎的种子受到雨水的滋润，在慢慢地顽强地破壳，种子倔强地拱破岩壁，快乐地伸出小芽，贪婪地沐浴着雨水。

牛大力觉得头晕目眩，把搭在书桌上的双腿放到地面，双手捂脸靠在椅子上闭了会眼睛。牛大力重新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再次把目光投向刚才看完的段落。

“假设你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去参加一位至亲的葬礼。想象你开着车抵达教堂，找到车位后走下车。走进教堂，花香伴随着风琴音乐，一路上你见到好多亲友。看着他们的面孔，你能体会失去至亲的痛苦，感受这种心情，你分享他们曾经的欢乐。

到达前厅，看到棺木时，你赫然发现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是为了向你告别，你在参加自己的葬礼。也许这是三五年，甚至许久之后的事，但是姑且假定这时亲族代表、友人、同事和社团伙伴，即将上台追述你的生平。

你找到一个座位，阅读手上的葬礼程序说明，等待仪式开始。一共有四位发言嘉宾。第一位是你的亲戚，可能是你的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这样的近亲，也有可能是表侄、表姐妹、叔叔婶婶等远道而来的亲戚。第二位是你的挚友，这个朋友总会使你了解自己。第三位是你的同事。第四位是牧师或者来自你曾参加的社团组织。

现在请认真想一想，你希望人们对你以及你的生活有什么样的评价？你是个称职的丈夫、妻子、父母、子女或亲友吗？你是个令人怀念的同事或伙伴吗？你希望他们怎样评价你的人格？你希望他们回忆起你的哪些成就和贡献？你希望对周围人的生活施加过什么样的影响？”

牛大力头脑里的狂风暴雨更猛烈了，那只破岩而出的小嫩芽在风雨中不住地颤抖。又一道照亮夜空的闪电，牛大力虚弱地低下头，趴在了书桌上。

“啊！！！你有病啊！大晚上不睡觉，站在镜子前。”方晴起夜去卫生间，看见牛大力站在卫生间的梳妆镜前。

“方晴，你告诉我，在你的葬礼……”牛大力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一脸惊慌的方晴。

“什么乱七八糟的，神经病！”

“方晴，求你了，告诉我……”牛大力说着抓住方晴的手腕，把方晴拉近自己。

“流氓！放开我！”

“啊！”牛大力感觉眼睛一黑，混沌的大脑清新了，额头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肿起个大包。

“方晴，你下手也太狠了！”额头贴了三个创可贴的牛大力抱怨道。

“对不起呀，大力，我不是有意的。再说谁让你晚上不睡觉，在卫浴间照镜子，还上来抓我的手。”方晴抱歉地说。

“不是有意的，你用漱口杯砸我的头。你要是有意的，还不得用厨房的菜刀抡我呀！”

“赶紧吃饭吧，一会上班来不及了。”方晴因为夜里给牛大力的头砸了，特意早起做了两人的早餐。

“方晴，你要对我坦诚相告，将来在你的葬礼上，你希望你的子女、同事和朋友怎么评价你的为人和一生？”牛大力给煎鸡蛋加了点味极鲜酱油，抬起头注视着方晴说。

“大清早的，什么我的葬礼呀？你懂不懂基本的礼仪？！”方晴听牛大力提到“子女”，就莫名地反感，难道我非得结婚生子，像我妈那样被抛弃，带着孩子过一辈子。我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

“你的礼仪就是砸伤我的头，还不愿意诚心悔过，对我说心里话。”牛大力不依不饶。

“快吃吧，我今天正好要到你们银行附近办点事，一会开车捎你去上班。”

牛大力赶紧吃了两口土司面包，喝了半杯牛奶。牛大力不会料到，第一次坐方晴的车上班，会在单位遭遇怎样的事情。

“行。你别睡觉前看，把口水沾书上就行。”方晴这段时间受牛大力语言风格的影响，也爱挖苦人了。

“这老头长这模样，我看他肯定不会淌口水，看美女封面的时尚杂志还差不多。”

牛大力感觉胳膊有点发酸，额头有些冒汗，心想当年周扒皮也没灭绝师太这么黑心，大晚上的，我上了一天班，刚喝完酒，还让我干这样的重体力劳动。

牛大力再次转身来到书架前，看着书架上的书，眼睛有点重影。牛大力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做了一个深呼吸，弯腰去取第三排的书，拿出一本一看封面：一个长得像外星人的老头，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绿眼睛，尖耳朵，咧着嘴冲自己笑。牛大力盯着封面上这个“外星人”，心里直想笑，就这副尊荣还敢把照片作为书的封面？他能写出什么样的书？

“你喝酒了？”方晴看着满脸通红刚进门的牛大力问道。

牛大力看书名是《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书名下一排小字“在美国，此书的影响力仅次于《圣经》”。

这书名起得挺高端大气，可宣传语写得有点太夸张了吧，这年头出版社为了卖书，把噱头搞得上了天，我倒要看看书里写的是什么？

牛大力好奇心顿起，刚才搬了两摞书，出了些汗，感觉也不困了。牛大力转过头对方晴说：“这本书我看封面挺有意思，借我翻两天，行不？”

“你帮我把书房的书搬到客厅，你现在住书房，我想看书时过去取不方便。”

“我有点头晕，搬书需要用很大力气，我怕眼压升高，影响我的眼睛康复。”牛大力一想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书房那个大书架上得好几百本书，还有方晴刚才像街道居委会老大妈一样教训自己的口气，就产生了抵触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