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美草芝在坪地里来回走动着，努力想寻找她和白秋练挖过小土坑的地方，坪地地面平整，周围树木林立，夜光如薄纱铺在潮湿的草地上美仑美奂。

“英雄弟弟，你在哪里?”

她原来对白秋练说的事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大姐和二姐成了魔龙的新娘是千真万确了：“魔龙即妖龙，狐仙嫁妖魔，真丢人！”

面对现实，翁美草芝丢弃竹篾帽于树林之中，化去青黑色道袍，恢复了穿着白裙的飘逸潇洒的狐仙少女身姿，独自走上下山的山道，恍惚间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当然，英雄的形象依然挂记在她心的间。

翁师傅没有生命之忧，翁美草芝宽心了许多，马面人说爹爹成了魔龙敖鸧的老岳丈，她又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刻打进魔龙宫抽了魔龙全身的筋脉，恨之恨自己太弱小，救不了母亲和三个姐姐脱离敖鸧的魔爪。

“我没记错，就是这块草地，英雄的坟茔凭空消失啦，真是怪事?”

她说过要去找两位兄长，现在看见了父亲，父亲叮嘱千万不能去熊谷看大哥二哥，魔龙宫更不能去闯，那等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找白秋练姐姐也不是长远之计，她是龙族深居白湖深处，自己不能与白秋练姐姐朝夕相处，相聚之后自己又往何处去呢?寻找安身之所最为重要，自己暴露了身份，蛇妖绿蒂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谁叫自己长成个如花似玉的狐仙少女，绿蒂如果向敖鸧献上媚言，敖鸧垂涎起淫心，自己必定遭殃。

仰望幽蓝的夜空，星星闪烁，半夜时分的雷雨闪电好象没有发生过，草尖和枝叶上看不见晶莹的露珠。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二台坡顶，想念英雄的思绪让她把其它事抛却脑后，身不由己的沿着左边的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树林：“英雄弟弟，姐姐为你守灵七天七夜，决不食言。”她原本说过要陪伴英雄十七四十九天的，现在改为七天七夜了，这不算食言吧，生活让人很无奈。

走到埋葬英雄的坪地边，借着夜光一看，她惊讶得发了呆，坪地里根本没有坟堆，也没有挖过土坑的痕迹，绿草茵茵，几簇蒲公英花蕾在夜光中分外柔美靓丽。

“电闷雷鸣时，爹爹说有白鹤仙姑出山，真是白鹤仙姑救走了英雄?”

翁美草芝想起白天采摘过小红果的那棵红杉树，就在离坪地不到三十步的缓坡上，她要去看看那小红果树是否真的存在，是不是她在饥渴中的一种幻觉，那种结小红果的树叫油松果树。

沿着缓坡而上，很快就找到了那棵油松果树，树不太高，缀满小红果的树枝伸手可及，满枝头的小红果逗引翁美草芝馋涎欲滴，伸手摘了几颗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咀嚼，汁水酸酸的，甜甜的。

“倘若英雄弟弟尚在人间那多好呀，我许诺过要去看守弟弟的坟的，纵然生活千难万难，修身立品必须从信守诺言做起。”

“英雄死了，蛇妖绿蒂害死的，我要为英雄弟弟报仇，你若有歹心，我先灭了你！”

“翁美草芝，我是英雄，你的弟弟英雄!”

“英雄、英雄，你别骗我，我和白秋练姐姐亲手埋葬了他，大西山上有的是小妖怪，你休想变成英雄来哄骗我!”

“我真是英雄，你和白姐姐埋了我，可是仙鹤姐姐救了我。”

“真是英雄，那你走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草芝四姐，你别怕，我可长高了啊，你请看。”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从树后走出来挺立在翁美草芝跟前，身上的衣服紧绷绷的显得很小，好象整个身体就要挣破衣服崩出来，裤管露着脚杆，两个脚拇指已从布鞋前面拱了出来，袖口也遮不住手腕，手腕上的金手镯在夜色里引人注目，仔细端详少年还能辨别英雄形象的轮廓。

“真的是英雄，我不敢相信？”

翁美草芝仔细打量少年后，看清衣服和布鞋就是自己送给英雄的，少年右手腕上的金手镯令翁美草芝印象深刻。

“翁四姐，记得吧，在老槐树下我看到了你变身，你美美的亲我脸蛋让我喘不气来!”

她喜不自禁，走两步紧紧拥住英雄，蓦然间呜咽起来泪流满面：“呀，英雄，真的是你，长高了长大了啊，真神奇，在神仙那里，真可以创造人间奇迹?”

“别哭，草芝！”

英雄慢慢推开翁美草芝，感觉她拥得太紧有点羞怯了，他直呼她的名字了，因为他长大成人了。她掩面抹泪，说:“真好，英雄，姐姐又有希望了，看你，有点象个少年英雄了！”

“草芝，我离不开你！”

“好弟弟，找到你，四姐真的好开心！”

翁美草芝心里痒痒的却不能表露声色，她相信自己的脸颊潮红了，幸好夜色对她脸颊的羞色有所掩护，否则她会在英雄面前害羞的，这不能怪自己，自己是个懂得风情的狐仙，如果在民间，象她这般大的漂亮姑娘应该是找婆家的人了，也是众多英俊男孩追求的对象。

“草芝，你别哭了，流眼泪伤人，”英雄看着翁美草芝的眼睛说，“不过，你哭，也好看，想哭就哭吧。”

“姐姐高兴，我们姐弟重相逢，姐姐流的是热泪。”

“草芝，我为你揩揩眼泪?”

“不用，弟弟，喜泪是甜的，不象伤心之泪又苦又涩。”

“甜的泪水，我尝尝，会不会比蜂蜜还甜？”

英雄一手勾住微微倾身的翁美草芝，一手抚着她的脸颊，将嘴唇凑在她的眼角汲吮泪痕，唧唧的响了几声才放开了她。

翁美草芝轻声问道：“弟弟，什么味？”她的语气充满了温情。

“草芝，你的脸好烫，”英雄似乎答非所问，但他讲的是实话，“草芝，你哄我，眼泪不甜也不苦，是咸的。”

“弟弟，姐不哄你，”翁美草芝说，“我知道眼泪是咸的，人的眼泪都是这个味道，流甜泪的，恐怕只有蛇妖才会，弟弟要提防甜蜜眼泪的诱惑。”

“蛇妖绿蒂的眼泪是什么味道呢？”

“弟弟，你记得起绿蛇妖？”

“怎么会忘记呢，四娘子绿蒂是个美丽的蛇妖，重重的咬了我一口，让我中毒险些丢了性命，我与蛇妖绿蒂不共戴天！”

“记得就好，我们一定要找绿蒂报仇。”

翁美草芝抓住英雄的右手腕举起来，她感觉英雄的手腕变粗了，想看看金手镯是否变大了些，她的动作有些紧张，抓拿金手镯时捏得过分用了些劲。

“小狐仙，你弄疼我啦，贱丫头!”

声音是从金手镯里发出来的，这个声音把翁美草芝吓得不轻，她触电似的甩开手，退后一步呆望着英雄，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金童，你吓到四姐啦，赶快现身道歉！”

英雄冲着金手镯说话，这更把翁美草芝弄得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金手镯在手腕上转动几圈，摇身一变幻化成小金人跃上英雄的肩头，伸手指着翁美草芝，说：“主人，她只是一个小狐仙，为何称她四姐?”

英雄抓住金童的两手把他提到眼前，说:

“主人甘愿喊她四姐，你敢无礼，我把你摔在地上，不要你啦！”

金童急忙作揖哀求道：

“主人，别丢我，没有我你办不成大事。”

英雄抖了抖悬空的金童，顺手把他甩上肩头:

“若要跟我，必须懂得礼义。她就是牡丹姐姐嘱咐我俩在此等候的翁美四姐。”

金童立在英雄的肩头，拱手作揖:

“四姐好，金童这边有礼了，请别生气。其实，我记得四姐的，就在四姐家里，我还为白姐姐疗伤的喔？”

翁美草芝想哭想笑，更多的是惊喜:“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去了无际山，是白鹤仙子送你们回来，一切都是沙婆婆安排的?”

金童摇头晃脑的非常得意:

“接主人去的是芙蓉仙姑，送主人回来的是牡丹仙子，金童沾了主人的光，免费仙境一游，那沙婆婆平易近人，为主人化去了蛇妖之毒，并叮嘱若想修仙问道，就拜她老人家为师，不要去找元天真人。”

英雄生气地说:“金童，话又多了，别忘了你的身份。”

金童喔了一声，坐在英雄肩头沉默了。

英雄说：“草芝，我想回家去看阿妈?”

翁美草芝眨巴眼睛问道:“英雄，你记起家人来啦，你的家真的在曼陇村。”

“草芝，我一直记在心里，”英雄神色凝重起来，“我生下来象个怪物，经风雨雷电哺育长大，不敢去见阿爸阿妈，现在又长成这样子，想见阿爸阿妈，如何才能见得?”

金童耐不住缄默，又发了言:

“男儿成人，真心拜见爹娘自然见得，爹娘在曼陇村，你还有雷先生送你的布鞋，那也是明证，别忘了，雷先生通晓地理天文，他儿子叫雷安臣。”

翁美草芝表示赞同:

“英雄，此去见了阿爸阿妈，心有所属身有所归，两天后辞别双亲，我们一起去无际山拜师学艺，灭魔龙除蛇妖，拯救万千百姓，你必须做个真英雄。”

“主人、翁四姐，言语上的巨人无用，行动才是使命，走啦喔？”金童催促道。

“四姐，你熟山林，请你带个路。”英雄说。

“自然是我带路，黎明将至，妖魔鬼怪打道回洞回府，要小心回避。”

翁美草芝说罢神色严峻起来，想起受苦受难的爹娘、两个兄长和三个姐姐，也想起了白秋练说过的事，那魔龙敖鸧的生日过半月就要到了，蛇妖绿蒂选中了曼陇村的龙真惠姑娘，一个生气勃勃的小姑娘将要被敖鸧剖胸挖心，她的心在隐隐刺痛。

英雄神经敏感，发觉了翁美草芝神情的变化，问道：“四姐，你不开心，在想什么？”

翁美草芝愣怔了一下，没有实话实说，她这样说：

“弟弟，你身上的衣服太小，姐姐想去寻户人家给你换套新衣服？”给英雄换套新衣服事小，通知龙真惠姑娘防范蛇妖才是大事，并且迫在眉睫。

“草芝，我先要回家看看阿妈，我真想母亲了。”

“回曼陇村，看爹娘、缝衣装，两全齐美。”

英雄长大了，多愁善感了：“阿妈不见了儿子，一定在伤心。爷爷、奶奶老了，两个漂亮的姐姐叫英雪英琪，我的阿爸叫柳星瑞，我的至亲，我的恩人!”

那人的声音来自红果树下:“真是妖怪，碰上美丽的小狐仙，不打招呼就先要抱住她！”

翁美草芝闪身戒备，她不敢相信说话的人是英雄，怯生生地又问：

油松果树是真实存在的，她断定昨夜以来所遇到的英雄和白龙女姐姐是真正的事实，与蛇妖绿蒂的战斗也是真的，不是梦。

“英雄，你无影无踪，真的遇到神仙了吧?”

“我去陪伴英雄弟弟，不能让他太孤独！”

翁美草芝正在专心品尝小红果，被小红果的酸甜味儿陶醉，果树背后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吓了她一跳，她急忙放了手上抓住的树枝，抖落许多小红果。

“翁美草芝，我一直在等你，我睡着啦，是树枝响才吵醒了我！”

她觉得声音半生半熟，象英雄的声音又不全象他的声音，她惊乍乍地问道：“你是谁，是人还是妖怪，我可不怕你!”

“去哪里呢，天宽地阔，就没有我一个小狐仙的藏身之处？”

翁美草芝回望西瑶宫，殿宇已经深藏在了树林深处，宫内的嘈杂声和火光仿佛被黑夜吞噬，身边只有寂静和凄清，这时候她是多么想有个伴儿，说说话也可以排解心中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