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出现了，举着一把油纸伞冲破夜幕奔进菜园里去。

“龙颜玉，犟什么，你不怕落下个月子病呀?刚刚还电闪雷鸣的，雷电好像要把李子树都给烧了，忽的又风停雨静，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怪事?”

英雄思索着，脑海闪现的画面令他吃惊，他记起了自己的英雪大姐聪明贤淑，二姐英琪也很聪慧，不过二姐的脾气有些倔犟，两个姐姐都是漂亮的乡村姑娘，也许，即使相见，两个姐姐今夜也不敢与他这个小弟弟相认。

“我还不知道阿妈长什么样，我这样离家出走，今后怎样相认?”

他的脑海满是阿妈辛苦劳作的形象，现在自己虽然象个人样了，但脸面还不是那么清秀，眼睛放射的光芒还不是那么温和，并且刚出世不满一天，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儿郎，能快步行走和说话，爷爷奶奶和阿爸阿妈真正的会把他当成转世的妖魔。

英雄透过夜幕，看见阿妈摸索走到李子树下去了，阿妈要去找她的孩子，儿子再不成人样，总是阿妈的心头肉，阿妈一定是爱子心切不忍心抛弃孩子，更不愿让孩子在雷雨之夜受惊吓，不忍心自己的孩儿在深夜经风受雨。

阿妈刚进菜园，一阵风就把松明火吹灭了，阿妈深陷在黑暗的包围里，突然又飘起一阵细雨，阿妈没有带雨具，英雄担心阿妈的衣衫会被雨丝淋湿，心疼阿妈，真想大声呼唤阿妈：

“阿妈呀，你正在做月子，经不得风吹雨淋哪，十四个月，孩儿把你累苦了！”

阿爸呼唤着阿妈的名字，英雄记住了，阿妈的姓名叫龙颜玉。

忍耐着，满心希望阿爸赶快出现照顾阿妈，阿妈拖着虚弱的身子冒雨也要到菜园里看孩子，阿妈的心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孩子。

“阿爸，难道你在睡大觉吗，怎么能让阿妈在菜园里淋雨?英雪大姐呢，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姐弟生死相依的誓言?”

阿妈嘶哑着嗓子回答:“相公，快把孩子放下来，不能让孩子再受罪，你们不敢留，我独个人养他，我是孩子的娘!”

柳星瑞好言劝慰道：“颜玉，不能看哪，那孩子肯定是妖魔转世，算不得是我们的孩子，让他哪里来哪里去，英雪和英琪姐妹俩，足够我们依靠了。”

平地又起一阵狂风吹摇李子树，摇晃那个旧竹篮把它抖落在了菜地上，阿妈乘着朦胧夜色依稀看清旧竹篮是空的，只有解散的襁褓留在竹篮里。

英雄不敢呼喊，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象什么，如果象狼吼或是鬼叫，阿妈更受不了，他明白被黑夜包围的阿妈胆子一定很小，听不得鬼吼狼嚎一般的声音。

“阿爸阿妈当我死了，我无牵无挂了，这样也好，我就放心的离家闯荡江湖吧！”

英雄从墙角黑暗处走出来，轻轻的在大门口跪下，虔诚地朝着门面叩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望着贴有门神的木板门，在心底念诵，阿妈，孩儿知道你给孩儿取名叫英雄，孩儿知道自己姓柳，是柳家的儿郎。孩儿跪谢阿妈十四月怀胎的辛苦，孩儿就要远走他乡，英雄永远是柳家的儿郎，英雄这就走啦，我自己取名叫雷童，雷童长了本领再回家拜望阿妈!

阿妈的形象占据了英雄的心灵，爷爷奶奶、阿爸和两个姐姐一时钻不进他的心间。院落深处传来爷爷的空空空的咳嗽声和两个姐姐的闹嚷声，原来亲人们一夜难眠。

英雄急忙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家门，边走边说：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我要看看爷爷，爷爷或许此生再难见到孙儿，爷爷年近花甲，还能在世间仰看多少日月更替呢?奶奶是个慈祥的老女人吧，脸上已长满皱纹?”

英雄沿着墙根下慢慢走着，走过阒静的小巷，低矮的石墙后是空地，走进空地就看见了厢房板壁缝隙里透出来的黄黄的灯光。

他已走到了两个姐姐居室的南厢房后，靠近板壁，从孔隙里可以窥见英雪大姐坐在床沿，忧陏的盯着油灯发怔，她不太在心英琪执着竹笛认笛眼，老是记不住爷爷教她认的音阶，他想，英琪二姐天生不是学习吹笛拉弦的材料?

英琪懊恼地说:“我好笨，总是记不住音阶，我真的是个五音不全乡村丫头呀?”

英雪头也不抬，冷冷地说:“临时抱佛脚，不灵的，去拜雷先生慢慢学，小伙子不等着听吧，是不是还有人在龙塘边等你?”她想起了英朔和他送的桃核串坠，有些嫉恨英琪了，在心底自问，小猎人英朔为什么要把竹笛送给五音不全的妹妹呢?

不过，她还有一份心思挂念着弟弟英雄，但又得遵照白龙女的托付办事，她却不知道阿妈和阿爸已经去过菜园，她的丑弟弟英雄现在正在隔壁窥视着她。

英琪横笛瞪眼，问道:

“说什么呀，大姐，你才有心事。你瞧，爷爷更有心事，都怪怪的?”

柳天罡走进厢房坐在木凳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个孙女并不知道他的心事，只有还没叫一声爷爷的英雄，能够感应爷爷的心不在焉，英雪说:

“爷爷，你别苦着脸，我好怕!”

“爷爷，你耐心点，再说说什么是音阶，怎么对应竹笛的这几个小圆洞？”英琪说。

英雪讥笑了一声，说:“英琪，你五音不全，爷爷怎样耐心教你，你也学不会吹竹笛。”

英琪受了姐姐的讥讽，这回到没生气，反而谦逊地问道:

“大姐，什么是五音?”

英雪思索了片刻，认真地回答:

“雷先生是这样教的，人含五常而生，声有五音即为宫、商、角、徵、羽。五音也代指人的发音，曲以五音为词谱，弹奏及歌谣也与五音为曲谱，不识五音者谓之五音不全，五音不全者又岂能吹箫奏笛拉二胡呢?”

英琪听了象是淋了一头雾水，偏着脑袋问英雪:“大姐，雷先生有这样教过，先生怎么没有教我?”

英雪瞅了爷爷一眼，爷爷没有对她的讲解表示反感，也没有赞许的神情，她继续说:

“雷先生身为人师，待学生从未有偏心，只是雷先生教授五音时，英琪逃课了，你没记性，你逃课去龙塘中玩水沉溺水中，好象是一个美丽的青春女子救你出水，也许，那女子就是金鱼仙子，你半月没去天子宫听先生讲学授艺。还有村长大叔的女儿莽应红，村里小伙子们背地里把你俩叫做逃课大王啦。”

英雪讲的是事实，英琪不敢反驳，咧嘴笑了一下，不过，她咧嘴的样子很好看:

“我见男孩子们在龙塘里戏水，划水打水仗好快活，我也想去试试，可女子不敢在人前解衣戏水，所以只得瞅个没人的时候去龙塘，男孩子们下水后都飘在水面，而我刚走进水中，就一股劲的往下沉，不知道为什么?”

柳天罡不愠非喜，严肃地说:

“戏水如戏人生，需要学习，吹笛亦如人生，需要学习，只有学习才有技巧，勤学苦练，熟能生巧，不学者无术，老人们常骂，你小子不学无术，长大了娶不到媳妇，就是这个意思。雷先生授艺很认真，英琪的确是错过了时光!”

英琪虚心听讲，意外地问道:“爷爷，你会吹竹笛?”

英雪立刻插话道:“英琪，你犯诨呀，爷爷吹笛奏箫什么不会呀，你知道了爷爷的身份，爷爷年少时在王城金昌上的是九龙国王家学苑尊隆学府，学府里的教习都是大学士，还要去讲诗堂专修技艺，讲诗堂的教习又都是大博士。”

“知道了，大姐，”英琪把竹笛递在爷爷手上，恳求道，“我明白，姐，不用说透，”她传递竹笛时，手腕上的金手镯亮了一下，急忙扯袖口遮住金手镯，因为姐姐没有，“晋弟恭请爷爷为孙女奏一曲。”

英雄瞅见了英琪二姐手腕上的金手镯，觉得自己也有金手镯非常高兴，但他没看见英雪大姐手上的金手镯，有点为大姐伤感。

英雪瞅见了金手镯并不嫉妒，她知道那金手镯是莎罗王妃传给英琪的，她说:

“爷爷，雪儿真心也想听听爷爷吹奏《圣龙颂》呢！”

柳天罡接过竹笛，慢慢地说:“吹一曲可以，不过，我可不教人，琪儿，学笛艺，去请教雷先生。”

英雄有些困惑了，自问道:爷爷和姐姐们把我忘记了吧?

英琪诚恳地回答道:“知道了，爷爷，琪儿也真心想听，”她注意到了矮柜上的茶杯，又问道，“爷爷，吹笛需要喝茶润润嗓子吧?”

英雪摆手要英琪别打岔:“吹笛需要情绪，英琪别扰乱，雷先生吹奏《圣龙颂》时，好像能看见天空有游龙飞舞!”

“雪儿，你真是雷先生的知音，”柳天罡拈笛先试了试音阶，然后熟练地吹奏起来: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云中君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笛声忽而清丽悠扬，忽而忧郁如泣，沁人肺腑，英雪和英琪听得如痴如醉，可这与刚从风雨雷电中挣扎出来的英雄形成巨大的情感反差。

英雪和英琪怡心舒畅，而英雄深深感受着孤寂与悲怆，他轻轻感叹道:“亲爱的爷爷，您能收起竹笛吗，笛声勾住了孙儿的三魂四魄，怎叫雷童拜辞亲人闯四方?”

阿爸劝了阿妈好一阵子才把她劝回家，阿妈走进门时英雄听到了阿妈的啜泣声，阿妈扶着大门的门框向外张望，她不愿相信孩子就这样没了。

阿爸挽着阿妈离开大门边，奶奶出现在阿妈身旁，奶奶一边搀扶着阿妈一边安慰她，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木板大门。

“没啦，孩子不见啦，”龙颜玉惊惶惶的说，“相公，孩子是不是被野猫给叼走了呀，天，我们丧了德啦，”她扑通跪在菜地上昂面朝天，“老天爷，颜玉有罪，天打雷杀颜玉吧，与柳星瑞不相干呐!”

柳星瑞搂住妻子的胸怀把她抱起来:

英雄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门外，真想敲门进家看看阿妈，但记忆中他的怪样让阿妈害怕，也伤透了心：“阿妈，孩儿只有去闯荡，长大成了人再回来叩拜娘亲啊!”

“颜玉，回家，孩子长成那个鬼样，让拉鸡豹叼走了也好，免得费事挂心。十四个月的鬼胎，孩子真是妖怪投胎，腾云驾雾飞走了也不知呢，不要担心！”

“相公，快找找，孩子会不会掉在竹园里？你不该瞒我把孩子往李子树上挂，唉，你叫我良心怎安，怪不得凭空起了狂风雷雨，我们夫妻罪孽深重了呀。”

“颜玉哪，不找啦，那孩子有命该生，没命该亡，全凭天意了!”

犹豫不决时，忽闻大门后面响起了脚步声，英雄立刻闪身躲到墙角，在朦胧夜色里他很容易躲藏，孤伶伶的身影也方便瞒过亲人眼睛。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阿妈执着一个松明火把急匆匆走出来，急匆匆的走进了菜园，英雄一激灵，差点儿出声喊阿妈，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