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忙活了半天，夕阳西下，已是到了晚饭的时候。

院子里，摆着个大圆木桌，孩子们团团坐好，李老坐上座，冯既明忙着摆碗筷，厨娘李大婶端来最后一道菜，中秋宴正式开始。

孙启来到闹市，在人群里穿梭，不一会儿，便提溜了一大篮瓜果，柚子、芭蕉、柿子，龙眼干、荔枝干、苹果干，琳琅满目。当然，少不了月饼，当地卖的都是玲珑小巧的酥饼，内馅儿以红豆、麻子为主，一口一个。

孙启挎着个大篮子，回到了处所。“蒙求堂”里热闹非凡，孩子们拿来红纸，剪了些灯笼，虽是粗糙，挂在房檐下、树枝上、窗户前，倒是显得红红火火。

“蒙求堂”在今日自然是要放假的。

“好咧！”

孙启顺着声儿看过去，却见冯既明衣服不整，上头缀着些树叶，手里提着一长串雀鸟。

“你看，这不中秋了，去林子里弄了野味，打打牙祭。”冯既明笑嘻嘻道。

天上明月朗照，纤云不染，照得城里一片白霜。院子大红灯笼高高挂，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间的谈话声，菜肴的腾腾热气，混做一团。

“哪能啊。”冯既明叫道，手里拿起个吹箭，“没这个可打不下来。”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孙启打量了下，也不在意，说道：“去换件衣服，这些拿去给李大婶，再看看厨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老夫好些年没过过这么闹腾的中秋了……”李老喝着金菊釀，脸上微紅，花白胡子藏不住的笑意。

“我…我也是！”冯既明口里塞着个月饼，一手拿着个蟹螯。

孙启笑着喝酒，心里暗道：“我又何尝不是。”

“手抓的？”孙启有些惊讶，“果然这些天没白练，看来得加强难度了。”

当下，有几个小孩子便吓得抱在一块儿。

“那妇人大叫一声，拿起火把死命地砸，黑影蹭地跑开，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大老鼠。”

冯既明学着那妇人的样子，一惊一乍，“那妇人瘫坐在地，看了看伤口，只是出了些血，便咬咬牙，继续往里面走。火把一照，清清楚楚，墓里头不大，一眼看到头，中间的棺材，盖落在一旁。那妇人四周搜不到东西，便狠下心探到棺材那里，小心翼翼伸脖子看过去，里头没有尸体，只见散落了几件玉器。妇人大喜过望，拿回了家，发了横财。然后——”

“然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几个小孩异口同声，其中一个继续道，“明哥又是这一招，每次故事都一个结局。”

“嘿嘿。这故事还没完。”冯既明继续说道，“但自从那次后，那妇人精神越来越不济，村里郎中看了也没辙，终于一天一命呜呼。”

“于是家里面便将妇人的尸体放在柴房，准备过了头七便下葬。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么一放，他们的死期便到了——”冯既明压低了声，看着重新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那妇人的尸体变得越来越青，越来越硬，终于在第二天晚上，站了起来……”

“啊——”那些小孩子叫道。冯既明颇有成就感地模拟着那妇人，一跳一跳地追着小孩子到处逃跑。

孙启听完整个故事，看着混乱的场面，哭笑不得，只好笑骂着赶他们去睡觉。

夜半时分，中秋的热闹悄悄褪去，城里面都静悄悄的，明月也西斜了。

孙启独坐在院子里，房间隐约传来些鼾声，他执着笔，望着天上煌煌的心宿，存想轨迹，手中轻挥，在黄符留下一道绵延的线条，一张、两张、三张，灵妙的气息一收，化作手中的“心宿三星剑符”。

他看着手中的剑符，想到笔记的记载。

对符的理解掌握，分三境界，第一是“就范”，“范”是作器的模具，这个境界不过是要横平竖直，不出差错。第二则是“成器”，器物各有形态，却都能成材，符师创出自己的风格，符也染上独有的印记。第三则是“不器”，落笔万千，各具姿态，从心所欲，不逾规矩。“三境界”悬隔之远，更甚筑基与结丹。

他现在不过勉强“就范”罢了。

微风不惊，抖落了几片叶子。

孙启寻思着，蓦地感到一份杀机，心下一惊，站了起来，看向院子一角。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个人，胯着把刀。

孙启眼神凝重，对方的气势还不是他如今能抗衡的。那人从阴影走了出来，月光也掩不住那浓重的杀意，此人便是梁横，前几日杀死傅五后，便寻到此处。

“阁下是何人？”孙启说道，左手里捏着“三道铁索符”。

“你便是孙启。”梁横肯定地说，“倒是让我好找，没想到躲在了这里。”

孙启没回答。

梁横一挑眉。

“希望你别那么快死，毕竟……”他说着，抽刀而来，“我还想玩久点。”

瞬息之间，梁横已近身，却见孙启左手一指，飞出三道铁索，直扑面而来，梁横刀一挡，一卷，铁索应声而碎。

孙启乘机右手一抖，飞出一道“心宿三星剑符”。第二道还未发，对方逼将前来，他只好祭出刻刀，堪堪格住。孙启的刻刀法最善于近身战，招式险要，可面对高境界的修士，却是左支右绌。

“就这么点本事吗！”梁横快意狞笑，手中刀势不停。

“叮——”一声，孙启手中的刻刀碎了，刀气袭来，他只好顺势一滚，胸前被划开两道血痕。他左手一挥，又是三道铁索呼啸而去，右手一张剑符飞出，贴于墙面。

“只有这些把戏了吗！”梁横笑着斩断铁索，欺身上前。

“该死…这身法太快了……”孙启被他连绵的攻势压住了，根本腾不出手布阵，连瞬发的符也不够看。

“这次要是挺过去，一定得想个办法。”

这时，忽地从窗间飞出一根铁针，朝梁横飞去，他随手用刀一格，便是这个空隙，孙启第三张符飞出，左手又是三道铁索缠过去。

剑阵已成。

屋子里面，冯既明拿着个吹箭，冷汗直流，他吹过去那银针后，见那凶神一眼扫来，看得他心惊胆战，都快尿出来了。

“这次可咋办，咋办……”他心里好像有个陀螺似的直打转儿，平时他可谓心思转的快的，可遇到这等以力破法的，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身后，小孩子都紧紧闭上嘴，他们这些早早出来的，都知道尽可能地趋利避害。

那边厢。

“我已经看够把戏，你可以死了。”梁横不耐烦地劈开铁索，挥刀而前，忽看见孙启喃喃自语，他心头一阵悸动，横刀在胸。

“叮——”

一道红光如剑，正与他的刀相撞，将其打后几步。

孙启冷汗划过背部，“总算赶上了。”

梁横收起笑容，看着那道剑光，眼神认真了起来。

“有两下子——”说罢，气势随之一换，刀刃缓缓绕着一道黑气。

盛名在江湖的，没有虚士。梁横是庙堂草野、下九流里有名的杀神，朝廷鹰犬里，境界比他高的固然有，但杀性比他重绝不存在。这固然是其天性如此，但和他所修炼的功法也有莫大干系。

“七杀星”，南斗第六星。道经云“南斗注生”，偏偏在南斗之中，寄生着凶名赫赫的“七杀星”，生机盛极则杀机见。

历代一窥“七杀”之道的不少，天机深者得其大，天机浅者得其小。有大将士纵横沙场，杀人如麻，上应天星，作七杀碑：“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意一往无遗，武道剑走偏锋，虽有伤天和，威力却是极大，不过这不是梁横所取法的功法。

“七杀绝命刀”是梁横的招牌，以杀养刀，杀人越多则反哺越大，这也致使他见人血则喜。此刀一共七式，应七杀之数，最后一刀，绝彼命，绝己命。

“坟墓立着墓碑，那妇人不识字，往旁边一看，却看到坟墓一旁露出个大洞，原来是给土夫子掏过了。妇人心思一转，想着辛辛苦苦砍柴，还比不上人家个零头，便动起了主意。用手向墓碑摆了摆，说了句‘糊口饭吃，有怪莫怪’。便点了个火把，小心地探身进去，刚一进去，只见个黑影‘嗖——’窜出来，往那妇人腿上一咬。”

冯既明声情并茂，边说边演练一番。

吃到月上中天，众人整理好杯盘，仍在月下乘凉。

一小孩扯着冯既明讲故事。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为夜晚的盛宴准备食材。

“说天德二年，虎丘县出了件骇人的事儿。”冯既明张嘴便来，拉低着声喉道，“村里一妇人到山里砍柴，无意间撞见了个坟墓……”

孙启在一旁，听到这里，有些无语，这鬼故事给小孩听适合吗，周围一扫，却见那些小豆丁津津有味。

“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孙启看了一圈，不由颔首，忽想起一人，问道：“冯既明那小子哪儿去了，都忙得马不停蹄，不会偷懒去了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声：“冤枉啊，孙哥，我可绝对绝对没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