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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 作者:信风舞雁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7-25 17:33:46
  • 字数:7030字

“妈妈”许久没有答复,难以答复嘛。

坏坏穷追不舍,又问了好几遍。

她度日如年,靠回忆有限的往事打发时辰,想起有一天,自己骇然闯入“妈妈”自个儿精心布置出来的屋子,“妈妈”说那是龙宫或椒房。她问“妈妈”,看着怪里怪气的屋子,究竟派什么用处。“妈妈”说“爸爸”答应过她,总有一天,中叔家要出真命天子,所以,“妈妈”,中叔家的嫡妻,须得随时做好侍奉真命天子就寝的准备。

坏坏笑笑罢了,一点不接茬,丝毫不追问,毕竟岁数相当小,不明白。尽管如此,她很喜欢“妈妈”说些糊涂透顶的话儿,这么说当儿,脸上的皱纹变少了,晦暗的神情也变明朗了,冰凉的身体也变热乎了。一句话,整个儿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为了让“妈妈”变得好看些年轻点,她私下里不止一次唤她“母后”,应她的请求。

中叔好呆在单间,吃穿用度样样具备。她长在民间,养在山林,迄今没见过多大世面,虽早就听“妈妈”唠里唠叨说过,她可不是一般的牧羊女,她的爹,那是当今皇上,或者是数一数二的权臣。

“男人吃女人,那又是怎么个吃法?”

“养你大,倒也为了成为别人爱吃的肉呢。”

她瞪大美丽的眼睛:“谁人喜欢吃的肉?”

“妈妈”窘得很,但无意中眺见不远处草坡上,一头壮硕的公羊正在舞弄娇小的母羊,便说:

她吓坏了:“莫非男人喜欢吃女人?!”

“男人太喜欢吃女人了。”

“设若公羊是男人,母羊是女子,此时,男人便在吃女子。”

这么简单的譬喻,这么便捷的解说,叫坏坏蓦然害了臊红了脸,浑身上下软软的,麻麻的,像是中了什么邪毒似的。

“妈妈”问她这是怎么了。

“男人喜欢吃的肉。”

“不像你可怜的母后,虽贵为皇后,可你父皇总也不肯去母后的屋子吃肉。”

坏坏说,要是可以,倒希望有那么一天,不管那时“妈妈”是否贵为母后,爹爹是否贵为父皇,她能自己做主,从庄院外绵延不绝的弯路上邂逅一位不似中土龙朝人士的壮年男子。

她说得很具体——

那男子射的一手好弓箭,早已在暗中用心扈从她,无数次用他的鸣镝射杀许多觊觎羊群乃至垂涎于她本人的禽兽,比方说,天上的苍鹰,草中的灰狼。

“妈妈”笑了,说她如今差不多长大了,是个思春少女了,或许能怀娃儿了,如果有男人肯吃她的肉,就是与她交合。

“交合又是什么?”

“也是男子吃女人肉。”

接着,“妈妈”语重心长说:“你所说的那个男子,只是白日梦里遇见的男子,可惜啊,人家是不会真的出现在你身边的。”

“可那不是梦,我真听见过那个鸣镝。”

“还有啥?”

“一并听到那个射箭人心跳得厉害,气喘得像要死了。

“母后”颇有些纳闷:

“像是真有其人似的。”

“可能听得多了,倒也依稀见过他的模样儿了。”

“母后”问她还听见什么,除了鸣镝,除了喘息。

她说没别的,就是一声声动人的鸣镝,嗖嗖的,歘欻的,比附近山谷不知什么人吹的笛曲儿都好听得多。此外,就是弓手的呼吸了,嘶嘶的,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又呼呼的,类同羊儿的毛发给山风吹起。

“母后”恐慌搂紧她,说:“坏坏,那是个戎狄,不可能是你未来的丈夫!”

“是戎狄,只要是好人,也美呀。”

“我的女儿,千万记牢:你才呱呱坠地,便有奇异景象跟着你:只要有太阳,早上辰刻左右,不管你在哪里,即便身处太阳照不到的室内,总有阳光跟着你,把你映得亮亮的,仿佛身在透明的天宫里。”

“为什么会这样?”

“娘总觉得天上的太阳也喜爱你,恨不能把你娶作新娘。”

“不可能,太怪诞了。”

“可谁能解释清楚太阳跟着你的奇景?”

“我没那么金贵,最好当普通男子的女人。”

“母后”不容她说下去了,强行总结说:“这绝不可能,中叔好有朝一日成为戎狄之妻。”

“难说不会。”

“我女儿只能成为大龙朝大皇帝的女人。”

“我不要当大皇帝的小女人。”

“你要当皇后,中叔家的第二位皇后。”

“第一位皇后是谁?”

“你母后我呀。”老弃妇糊涂得厉害。

“是真?”

“当然!”

“不过,若坏坏也成为皇帝的女人,不就等于父皇开创的朝代完结了,”中叔好说,“我只能做别朝他国皇帝的女人,要不然我是公主。”

“母后”承认她说得对,但又点明她说:“孩子,你把前后关系弄错了,现在的朝代是大龙朝,是龙姓人家开创的,你父皇母后的国家还在开创中。故此,坏坏你若出嫁,嫁的当然是龙姓男子。从前啊,有一次,一个相人经过庄院,说你的骨相很是了得,只要大龙朝还在,没有给中叔家新建的朝代所取代,你嫁的男子,定然是大龙朝大皇帝。”

那个说法是从前的事了。中叔好记得,最近这一两年,“母后”只是“母亲”或“妈妈”,不再想当所谓的“母后”了,而且最新的高见乃是:“与其做皇后日日夜夜不受皇帝待见,不如当寻常巷陌凡俗男子的发妻,日日夜夜受待见,若干年内生下五七个儿子。将来老了朽了,靠儿子媳妇孙子孙媳过上富裕餍足的好日子。”

渐趋懂事的中叔好猜想“妈妈”身上的这个巨变,得怨“爸爸”从不来探望“妈妈”造成的。“妈妈”久等“爸爸”,“爸爸”却总也不来,“妈妈”当然全然绝望了。

坏坏这才懂得两天前,当“父兄”去南山庄院取自己,“妈妈”为何激烈反抗,不惜动员所有下人,将“父兄”挡在门扇后头,以便自己与塔墩得谐好事。

“可是塔墩,塔墩,塔墩,你竟白白浪费掉我娘为你争取到的机会……”

想到塔墩,“妈妈”就不见了,全然是对塔墩的回忆了。

“后来,上了路,姐姐们把你摁到我身上,你都心不在焉,不为所动,不真知想些啥。”

“莫不是他有了妻妾,不喜欢我?不对,是他有了妻妾,不要辜负我?”

她不自觉翕动鼻子,重新回味他身上那股子奇怪的味儿,本能判断一半是塔墩他自己的,一半来自于他亲近的女人,他的妻妾。

“妈妈”早就说了,有家世有出息的男子向来成亲早,妻妾也多。

“他有别的女人,他说过了,可我,中叔好难过不?”坏坏问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难过。

但她害怕这里所有的女人,所有给掳来选作皇帝后妃的姑娘们都认得塔墩。

正因为她住的是单间,四周的哭声才像潮水似涌来,没完没了。

想想吧,女娘们的哭声,数量三千以上的女娘们的哭声汇总在一起,是个什么规模。还好不是嚎啕大哭,不然屋顶都给掀翻了。哭得久了,原先的嚎啕大哭不可能持续,无可奈何转成嘤嘤啜泣。都是些不满十五的女孩儿,有些才刚十岁。

她听说四周有别的单间,住着几个顶尖大臣的女孙。她也曾在内官来送饭开门之际,瞥见对过两间屋子住着年龄不等的女孩儿,其中一个虽与自己年岁相等,但身量长大得多,种种曲线已如同成年女人,却是尤其美丽。

内官说:

“那个大点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家的长孙女,叫朱鹮,其中最小的,最不惹人瞩目的,总在哭泣的婴儿似的小姑娘,反倒是大司马大将军本人的亲闺女,还不是最最小的闺女,可叫什么,这会子又忘了。”

“边上屋子住的是谁?”

“大司徒左将军孙女中叔摇儿。刚来,脸上还有疮疤,听说是掌钥大人抽的。可才过了一天,消退了好多,美艳一下子透了出来。”

“路边不出产男人,地下、山上和天上也不诞生男人。”

老弃妇说到那时,她自己就是皇后了,定要叫孩子的父皇给“女儿”找个溥天之下最好的男人,率土之滨最帅的青年作情郎,叫她日日新娘,夜夜新娘,三百六十五日都是最最幸福的新娘。

坏坏打小在质朴环境里长大,什么都不瞒着“妈妈”,便一五一十,说公羊“吃母羊肉”的场景给她以极大的震撼。

“妈妈”说这是自然而然的,鸟长大了如此,兽长大了如此,人也不例外,不论男的还是女的。

待遇上,候采美女间是不一样的,正如其父母官阶是不一样的。

她依偎在“妈妈”怀里,进一步透露:“身体表面上怪难受的,可怪就怪在心里头其实又怪好受的,仿佛又听见了鸣镝声。”

“妈妈”亲着她阳光下呈鹅黄色的发丝,笑着说:“要不是这个感受,坏坏就不是人了,就是不是女人了,就不是正在日长夜大的少女了。”

有一天傍晚,在灶火的温热里,她问“妈妈”,那个将要吃她的男人,究竟是家里替她找的,还是在她长得比现在大的时候,从路边,从地下,从山上,甚至从天上自行到来的。

她看得出来,“妈妈”总在等“爸爸”,可身为大臣或皇帝的“爸爸”总也不来看妈妈和她。

三番五次,她问“妈妈”:“羊大了,都得杀掉,变成盘中餐。我呢,大了究竟做什么,也得作别人家的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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