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无边的虚无袭来，充斥了风池脑海。

他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看着生命一个个以毫无意义的方式消亡陨落，又或者这本就是生命存在的必然方式。

火在烧，兽在嚎。

人与兽的激烈对拼，如狂暴喷发的火山和汹涌呼啸的巨浪撞在了一起，除了死亡，没有退却。

漫天的符箓、法器、利爪，獠牙，影影幢幢，瞬间激发至了极致。

一个命运之臼中微不足道的米粒，等待自己的，是命运之舂何时降临，何时会否砸到头上，化为齑粉。

于是，那些潜藏在石碓下的血泥虫“丝丝”尖叫着，在幽暗的世界里欢腾。

风池一动不动站在那儿，默默地注视着，神驹战车上那一众骄傲的面孔，飞行剑器上血脉喷张的修士，还有那密密麻麻的无尽异兽和魑族。

“三弟，你怎么了？”

可毫无例外的是，就像上官媚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在那儿厮杀的人或者兽，还是包括风池自己，皆为众生。

可悲的众生之一。

是赵冲的问询，他剑眉下的眼睛里满怀关切，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浑身热血的金兰，流露出了与他性格格格不入的冷漠。

“我在想……”

“想什么？”

他的心神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触，好像眼前的这一切离自己很近，又好像很远，与自己有关，又好像无关。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天命……”赵冲说完，又摇了摇头，“不，他们没有找到，天道向生也向正，包容万象，天命所归，必然大悟，又何须为一粒破镜丹而杀生取命，营营为己，终究为道所弃，故而死于非命。”

“得道之人就不死了吗？”

“为兄不知，不过三弟既然相问，为兄寻觅内心既往所思，得一答案，也不知对是不对。”

“且说来听听。”

“阴阳轮转，死即是生，得道之人也未必不死，若一己之死，可利苍生，载厚物，积大德，死又何妨？”赵冲似乎陷入往昔记忆的追寻中，乃至红了眼眶，沉声道，“昔日为兄率众突围，困于一隅，手下有一老兵主动请命，由他带领一支同为老兵的人马吸引敌军，他说我还年轻，我统御的大多数兄弟也还年轻，希望我们顺利突围后，能解甲归田，侍奉父母，读书育人，贤德乡邻……他们冲入敌阵时，无论身中多刀，亦或是被乱箭穿身，却全无苦痛之状，大笑不止……”

赵冲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坚定，说到：“他们从不修道，可那一刻却犹如前瞻光明、明悟大道，以己身之毁灭换他人之生存，坦然处之，慷慨而赴……三弟你看这些争夺幽灵果而陨落的师兄，痛苦彷徨，凄厉如鬼，死于非命而已……”

“道存于内，在于行之初衷……”风池默默念叨些什么，放下了心结。

那些不顾性命抢夺幽灵果的人，或生或死，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风池救不了这些人，他若阻止他们涉险，被利益蒙蔽的这些同门反而会把他当成对手与寇仇，世事就是这么讽刺。

石山上，白煞带领的核心弟子终究棋高一着，他们驾驭的神驹战车率先突破了魑族和蝙蝠怪的围剿，其中一名核心弟子大概为了缩短摘取幽灵果的时间，其衣袖中伸出一根两丈来长的兽筋，一下子卷住了幽林树并不粗壮的树干，奋力向上一提，他倒也顾及到了可能发生的后果，同时以焰火术激发火球对着树干底部弹射而出。

碎石山下潜藏了多少血泥虫，没有谁知道。

这些血泥虫究竟因为何故和幽林树伴生在一起，也许对某些人而言不是秘密，但幽林树一旦被破坏或拔起，会发生什么却几乎可以预见。

段虎本来是在后位监督诸修，防止同门相残，猛然见到此幕，急切喊道：“大家小心！”

可那些被幽灵果吸引住而杀红了眼的修士已经听不到任何阻止他们前进的声音，就在核心弟子试图卷起整株幽林树时，一前一后两名修士踩着飞剑合身扑上，其中一人眼明手快，手一捞，抓住了一粒金灿灿的果实，而另一名弟子则扑了个空。

幽林树转瞬间被拔起，在兽筋牵引下直往神驹战车上而去。

“快快快，快后退！”包括段虎在内的灵台境修士奋力大喝，同时展开身法率先往后飞掠。

这几名灵台境修士面对异兽围攻时还不乏定力，可目睹幽林树延展于空中的庞大根系，终于心神失守，露出了少有的惊慌之色。

实际上，幽林树的根系压根就看不到，紧连着枝干的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血泥虫，这些东西有大有小，游弋着，耸动着，借着彼此的身体，纠缠、攀附在一起，形成了一根粗壮的活体麻索。

那名核心弟子扯住幽林树后所发出的火球没入泥虫中，很快就被淹没了，并没有斩断泥虫和幽林树的联系。

又因同车的天阙峰女弟子见核心弟子得手，即刻便驱使神驹往回飞驰，使得这根由血泥虫构成的麻索就此延展开来，且越往下越粗，如同水缸，再往下直径达到了六尺以上。

就好像碎石堆下长出了一根粗壮的血泥虫大树，只是枝干被压弯了，呈大弧度横跨在地面上的诸多弟子头顶。

一旦这条联系并不紧密的血泥虫之索崩塌会发生什么？

赵冲道：“天命二字用得好，为兄恍然大悟。”

风池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前方激烈拼杀之处，若有所思，问道：“大哥，你说这些陨落的同门，找到自己的天命了吗？”

“我是谁，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风池缓缓说道，他的眼瞳中一片迷惘。

赵冲沉默片刻，忽道：“这个问题……为兄当年兵败之后也曾思考过……”

一张张几近张开到撕裂的血盆兽口，一个个把功法神通运转到极致的修士……

风池问：“你找到了吗？”

“我开始以为是为了重振家族荣光，但失败了，后来又遇到你，来到唤灵宗……”赵冲苦笑道，“有道是慈不掌兵，我一个满身杀孽的军汉，却在学习天地之道，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究竟为什么？所以，我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风池又问：“是寻找天命吗？”

他们或者它们，都把唯一的焦点，倾注在了那焕发着金色光芒且弥散着醉人异香的幽灵果上。

血，脏器，破碎的甲胄或者残肢断足，如雨一般，稀里哗啦的落在石山上，在浓烈到令人呕吐的腥风里，在粘稠的流动缓慢的血浆里，使得这座平平无奇的松散石山犹如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