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奥先生蹲下身，笑着说：“至于菲娜，就这么关心钱的事情？”

当然啦，要知道黛菲娜也在其中起到不小的作用呢！

哦当然，瓦勒诺先生也有参与其中。

德高望重的市长隆重地宣布这件事，一时间风头无两。今夜在场的不是维璃叶当地的望族，就是家底殷实的暴发户，大家震惊之余，又免不了心生埋怨和期待——这么大的事情，市长竟然搞的悄无声息，搞得他们白白错失了从中捞一笔的机会！

市长特·瑞纳先生，要和来自巴黎的高里奥先生，在维璃叶筹办一个制造密露丝印花布的工厂！

“若是赚钱，娜西和菲娜，还有于连的礼物，自然一个也少不了。”

“恭喜爸爸呀，”她和安娜丝黛西笑眯眯地拽着高里奥先生的衣袖，“谈成了一笔生意。”

“作为庆祝，爸爸不送我和菲娜新礼物吗。”安娜丝黛西抱着父亲的手臂撒娇。

“要是爸爸赚了钱，”黛菲娜实话实说，“我、娜西还有于连的礼物，会变得更多更好呀。”

高里奥先生顿时哭笑不得。

他这两个宝贝女儿，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古怪。安娜丝黛西“趁火打劫”，又想要新衣服或者新画卡也就算了，黛菲娜甚至直接来问赚多少钱了！

“……”

高里奥先生一愣，而后忍俊不禁：原来绕了一大圈，还是落在了礼物上面！

当父亲的自然喜爱女儿们这般天真娇憨的态度，却并没有因此而敷衍黛菲娜。

“开工厂具体能赚多少钱？”黛菲娜补充。

黛菲娜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谢谢爸爸！”

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印花布只在维璃叶附近卖，是卖不出多少。

想要推广到全国，甚至是销售至海外，就得需要一点策略。至于该怎么办……

黛菲娜有个大概想法，但还没考虑到如何实施。

单就目前而言，她很感激父亲能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工人出身的高里奥先生没什么眼界和学识，他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一切都赠予自己的女儿。

就像是现在，半蹲着的父亲选择与女儿们平视，毫无架子、态度亲切，黛菲娜发出询问，他也不曾想过十岁的姑娘是否能听懂生意上的事情，只想着尽可能地把女儿索求的东西告知于她。

也许高里奥先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太溺爱孩子了，但他却实打实是个好父亲。

看着父亲这般认真的模样，黛菲娜感觉心底暖烘烘的。

要知道在十九世纪，父母对孩子，特别是父亲，不管不问都是经常的事情，更遑论亲情和照顾了！黛菲娜可没错过市长先生看待自己三岁大儿子的眼神，明明同样是父亲，他却分分钟都把“好麻烦”一行字写在脸上。

对比之下，她的爸爸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那爸爸……”

小女儿声线一拉长，高里奥先生就知道她要撒娇了，便自觉地伸出双手，把两个女儿都揽进了怀里。

“放心，”他笑道，“就算是亏钱，你们的礼物也不会少的。”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黛菲娜不情不愿地辩解，她学着姐姐的模样，同样拉起父亲的手：“刚刚我听见有人说……说……”

高里奥先生：“说什么？”

黛菲娜凑到父亲耳畔，压低声音不说，还要用手捂着嘴巴：“说于连出身低贱又野蛮，分明是瞧不起他。当时于连的表情可伤心了，但是他那么伤心也没失礼，而是忍耐了下来。”

像这种少年遭遇轻贱侮辱后只得忍气吞声的情节，还是留在小说和戏剧中吧。黛菲娜自诩身体差、说话声音小，但也不见就要得过且过。

——欺负了她们的朋友，想就此揭过？门都没有！

她这么一说，高里奥先生的笑容当即一敛。

“我知道了，”他开口，“菲娜还记得是谁说了那些话吗？”

“当时就马尔兹夫人一人在场呢。”

“好。”

高里奥先生摸了摸黛菲娜浅金色的长发，缓声宽慰：“菲娜就不要为此事担忧了，你和娜西去好好安慰于连，好吗？”

“没问题，爸爸。”

当父亲的看到黛菲娜认真应下，又出言叮嘱了几句，而后就起身放女儿们去一旁玩闹。

纵然高里奥先生对晚宴和社交没什么兴趣，他也明白维璃叶的市长一定要选在这种场合公开消息的理由。

利益在先，即使市长和瓦勒诺二人相互看不对眼，此时也是并肩而立，站在一起同其他人谈笑风生。

等到高里奥先生也加入他们，瓦勒诺无比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他和高里奥先生是多年好友一般：“巴黎来的商户就是不一样，像高里奥先生这般气度和见识的人，真是连贵族都比不上！”

市长先生的笑容微微僵硬几分。

“哪里的话，”高里奥先生客套道，“我人生地不熟，还得多多仰仗瑞纳先生才是。”

“高里奥先生太客气，”市长先生的神情多少缓和了起来，“你我是朋友，为了我们高尚的友谊，我必须支持你。”

其他人一见三名合伙人这幅姿态，当即明白了大概：瓦勒诺和市长这般“争风吃醋”的样子，无疑昭示了这次合伙开工厂，高里奥先生才是拍板定案的那个。

于是其他贵族宾客立刻奉承起来。

“和巴黎人做生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我可太羡慕瑞纳先生了，多个朋友，就是有收获。”

“先生，刚好我手头也有几个闲钱，说不得还能帮上忙？”

——这便是市长在社交场合公开消息的理由。

高里奥先生很清楚，只靠三个人是不可能开起一家工厂的。

在维璃叶租地，得让维璃叶当地的人同意才行。其中就免不了上下打点、继续拉人入伙承包上游和下游产业的麻烦事。

这方面交给市长和瓦勒诺来处理最好不过，但是——

高里奥先生的视线转到马尔兹先生的方向，刚刚殷勤地问是否能帮忙的就是他。

而高里奥先生不过是冷淡一笑，既然他在维璃叶的贵族心中是个相当不好招惹的高冷的人，高里奥先生索性维持到底：“自然是需要大家帮忙，但我想，若是眼高于顶、道德败坏的人就算了。”

市长先生愣了愣。

他当然能听出来，这话是冲着马尔兹先生说的！

“哦，”市长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高里奥先生有自己的标准。”

“标准谈不上，只是既然有人瞧不起平民出身，何必装作热情的模样贴上来谈利益。”

高里奥先生礼貌一笑，而后朝着远方招了招手：“今夜我也有件大事要宣布，于连！”

远处正与高里奥姐妹站在一同的于连瞪大眼睛。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高里奥先生而安静下来。

诸位先生女士纷纷扭过头，看向了角落里那名白皙干净，气质清贵的俊秀男孩。

“于连，”高里奥先生温柔地开口，“请你过来一下。”

“……好的，先生。”

年幼的男孩不怎么适应这般瞩目的场景，但依旧勇敢地踏出步伐。他走到高里奥先生面前：“先生，有什么事吗？”

高里奥先生只是笑。

“这个高尚的孩子，”他朗声道，“在危难之际，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忍痛救下了我的大女儿。”

做父亲的男人牵起了于连的手：“所以我决定资助他去巴黎学习，亲自教导他成人。从此之后，哪怕他姓索雷尔，也与我的亲生孩子无异。谁诋毁他，不好意思，那便是诋毁我高里奥本人。这样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和他有利益来往的。”

他这番话落地，马尔兹先生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至于马尔兹夫人？

于连看到的只是中年妇人死人一般难看的面庞。

真好。

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肯定是黛菲娜将事情告诉了高里奥先生，而高里奥先生这么好的人，自然是不会忍气吞声。

真好……

于连在心底想。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支撑的感觉吗？

…………

……

今夜一场晚宴发生的两件事情，完全够维璃叶小城的居民谈论整整一年。

办工厂虽则足以改变维璃叶的未来，但眼下，还是巴黎来的商户收养了索雷尔老爹的小儿子更值得八卦。

宴会散去之时，瑞纳夫人礼貌地将所有客人一一送走，直至送到今夜的主客高里奥一家。

同男主人道别之后，温柔得体的瑞纳夫人缓缓俯身，她喊住了欲图转身离去的于连。

“夫人？”

小男孩很是惊讶，他和瑞纳夫人自始至终就没说过几句话。

“去了巴黎，”瑞纳夫人轻声叮嘱，“要努力学习，不要辜负高里奥先生给予的期望。”

“我会努力，”于连有些困惑，但还是应下瑞纳夫人的话，“谢谢你，夫人。”

“这……”

瞧见男孩的意外和茫然，生性内敛的瑞纳夫人自己率先不好意思来。

她柔柔一笑，似是自嘲，似是自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我从未见面，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的很。你是个好孩子，于连，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我会的。”

于连凝望着瑞纳夫人善意的面孔，认真回答。

他一定会的。

面前这位温柔美丽的夫人，几乎就是整个维璃叶，他出生的地方，他长大的地方的化身——美丽动人，却又那么高高在上，不论是血亲还是贵族，不管是平民还是上流社会，始终都排斥着他，让他感觉格格不入。

他必须把握好这次机会。

于连做出决定。

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一身荣耀与光芒回归，让昔日轻贱于他、蔑视于他的人，统统向自己弯腰俯首。

市长的最初规划是，密露丝印花布在外省颇有名气，目标人群也是当地的普通市民，与黛菲娜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

高里奥先生解释之后，又笑着摸了摸黛菲娜的头：“若是菲娜有什么不懂的，等咱们回去后，我再细细与你讲解。”

“现在不仅赚不到钱，”他认真为女儿讲解，“还得投入不少钱呢。”

说完，高里奥先生简略地为黛菲娜介绍了一下开工厂前的筹备事项。

24

总结下来初期投入和塞耶斯医生的估价差不多，开个工厂基本需要十万法郎左右的成本，这之中当然不包括之前高里奥先生教导黛菲娜关于租地、办许可和雇佣工人要花费的时间。

幸运的是，黛菲娜找上瓦勒诺，而后瓦勒诺这么一掺和，这笔钱并不需要高里奥先生全部支付。

三位合伙人各自拿出百分之三十的钱，塞耶斯医生咬咬牙，向高里奥先生借了一万法郎充当股份，且坐上了管理人的位置。

大人们讨论热切，在场的孩子们就只能作壁上观。

黛菲娜还是好不容易趁机找到了和父亲交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