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走到公司的停车坪，打开了车门，猫着身子钻了进去，将轿车发动了，缓缓地朝着大门开去。

肯耐公司做销售的人员，人事部从来都不会过问他们的考勤，阳光里，士兵出身的年轻保安朝王十一敬了一个礼。

他冷冷地瞥了高总一眼，感觉他就是一个刽子手，手里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咔嚓”一声，就砍掉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他甚至想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跟自己沟通一下？

王十一怔了半天，心里想，你要我的客户，不是要我血和肉吗？

狡猾哥在的时候，高总还是有所忌惮的，现在狡猾哥走了，高总在他面前显得有点目中无人了。

年轻的时候，他冲动过好几次，现在，经历了很多大喜大悲，他已经看淡了很多。

高总悠然自得地抿着茶，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张口说道：“王经理，高经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会议要开！”

他点了点头，就开出了厂门。

老客户就是会下蛋的母鸡，你不要怎么操心，它都会准时给你下金蛋！

王十一低着头，一声不吭。

外面的天地是宽敞的，比局促在办公室里要舒畅多了，自从做了销售之后，他就喜欢这种来去自由的工作方式。

放下了车窗，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拜访客户，而是一个人将轿车开到了羊台山脚下，将车停好后，他跳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的浮云。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之后，高英大步走在前面，身子不断晃荡着，看起来他很得意，一进厂，就手里握着一大把客户群，他能不得意吗？

“老同学，我正在舂山上牧羊！”狡猾哥说道。

“你真的养羊了？我还以为你说说而已呢！”王十一惊讶地说道。

“老同学，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只要我狡猾哥说出的话，就一定算数，到处说假话，我还是一个男人吗？”狡猾哥爽朗地说道，那声音好像带着一米阳光。

“狡猾哥，真有你的！”那声音也感染到了王十一，他的话语里也有了温度。

“回来了，总要做一点事情，最近我承包了半个山头，准备种植一点水果，林业局对于种植大户的补贴很高，树苗国家免费提供，养羊是我年少的梦想，我们这里有一个废弃的红砖厂，我稍微改造了一下做成了一个羊圈，购买了五百只母羊，舂山的水草丰茂，最近有母羊开始下崽了，我算了算，仅养羊这一项，一年挣二三十万问题不太大。”狡猾哥说道。

故乡有的是青山，一座连着一座，一直绵延到云端。

有水草的那一片山，都很开阔，适合唱喊歌。

大山里的人说话都喜欢大嗓门，狡猾哥的声音也很大。

他又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了！

他又找到了从前的那份乐观和自豪了！“干好了，家里的天地比深圳还要宽广！”王十一感叹道。

“现在国家大力发展三农产业，农村的商机无限，我回来正当时啊，等我把事业做上去了，就开一个农业开发公司，深度开发大山的资源，争取把我们大山的产品卖到大都市深圳去。”狡猾哥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狡猾哥，你要是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了，村里的人就不再出来打工了！你离开深圳就值得了！”王十一说道。

“老同学，你在深圳还好吗？”狡猾哥问道。

“你走了之后，高总把他的亲戚招了进来，我的客户一半分给了他亲戚，那些客户都是我一直跟过来的，我们感情很深，放弃他们，我的心里不好受。”王十一低声说道。

“是吗？姓高的那个王八蛋，他今天能够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都是踩在我们肩膀上去的，现在生意做上去了，位子爬上去了，就把我甩掉了，现在他是不是想动你了？”狡猾哥气愤地骂道。

“我的那些客户，他是搞不定的，我担心他这一折腾，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客户，会一个一个流失掉！”王十一充满感伤地说道。

“老同学，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来去自由，你不比我，你在深圳是有家的人了，别折腾，好好在肯耐干！他高阳敢对你怎样，我明天就开车找他算账！”狡猾哥咬牙切齿地说道。

“老同学，你别担心，深圳这么大，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份工作！”王十一自信地说道。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了！

亲眼目睹了很多小客户茁壮成长，他的心中早已经萌生出了创业的想法。

“想出来单干吗？”狡猾哥问道。

“你都出来了，我有什么不敢？”王十一大声说道。

“你老婆卖你的账吗？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有家庭的人！”狡猾哥笑着说道。

“老同学，我现在就怕老婆不同意，打磨工都干过，我还怕什么呢？大不了回去重操旧业，进五金厂干打磨去，告诉你，我干打磨可是一把好手！”王十一得意洋洋地说道。

在巍峨高山脚下，一切建筑都是那么渺小，世界的一切纷争，都变得毫不重要。

“狡猾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王十一拨通了蒋华的电话。

山川异域，云天相同，狡猾哥在故乡干得怎么样了？自从老同学离开之后，工作上不愉快的事情，他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了。

别看销售部的那些同事在办公室里一个个嘘寒问暖的样子，内心里谁都不服谁，都铆足了劲要斗一个你死我活。

那一天，总经理高阳手里拿着改革的令箭，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重要的调整，毫不客气地将王十一的一半客户划给了新来的高英。

阳光里，他拾级而上，朝着山顶爬去。

故乡的屋后就有一座高山，每当郁闷的时候，这个大山的孩子就喜欢投身到大山的怀抱，在那里他能感觉到一股神圣的力量，在山顶上，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会吹散他心中的忧伤。

一个多小时后，他登顶了羊台山。

狡猾哥离开的那一天，他就想造反了。

但是一想到何所忆，一想到家庭，他就压制住了内心可怕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