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郁楷每天打篮球、玩滑板、打桌球，玩得不亦乐乎，金钱方面的开销自然也不小。他无忧无虑地以为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花完了就伸手管爸妈要，哪晓得他们赚这些钱有多辛苦。

他真正成熟起来，可能还是高中后期。爸妈做生意失败，经济压力越来越大，经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愁眉苦脸。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他们商量，说是等到把他送进大学，就搬回老家去住，那边开销会小很多，不用每个月缴纳不菲的房租。

之前来的时候都没有仔细看她书柜里的东西，现在一个个或专业法律或英文原版的书名看过去，郁楷不明觉厉。他英文不太行，所以上学的时候就有点崇拜英语说得好的人，可以跟外国友人无障碍交流。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略显年代的费列罗巧克力包装盒，里面似乎有若干手写笔记。现在都是电脑手机打字，迄今为止他只在玩桌游时见识过朝露的废柴画功，却不知道她的字体是娟秀还是狗爬，不由得好奇地打开来翻看。

郁楷的精神却旺盛得很，大脑皮层兴奋到不行，也许是习惯了昼夜颠倒和熬夜的剧组生活，他反而睡不着。站起身来在朝露的屋子里左摸摸、右看看。

在学校里的那些日子，郁楷的成绩马马虎虎、不上不下，却不觉得有什么好自卑的。校草光环让他特别受欢迎，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包括男同学。他们早就接受了他有壮大粉丝群的事实，颜值差距太明显，连嫉妒都无从说起，干脆直接躺平跟他当朋友来得比较愉快。

阳翰笙此人，他也是最近瞧了朝露的小红书视频才知道。明面上也许只是老同学的关系，不过他显然在她心中占据着不一般的地位。朝露几乎没有开口聊过他，即使她会开玩笑地提起其他的一千零一夜人选。

现在郁楷读了头几封信，有点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她第一次过来探班，他怕她饿肚子特地从杭州机场给她买了麦当劳汉堡充饥的时候，她会突然问到他关于初恋的事情。

说来好笑，郁楷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深圳的房租对爸妈来说是个昂贵的负担，即使他们一家住在偏远的龙岗区。

郁楷从来没有类似经历，他在上学的时候是所在学校乃至整个龙岗区有名的风流人物，属于众星捧月型的存在。虽然他也会暗恋别人，搞些暧昧什么的，但通常喜新忘旧，没有怎么深沉地迷恋过特定的一个人。顶多是偶尔觉得某个小女生比较漂亮，多看上两眼，不过这对于年轻的男孩子来说，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朝露显然比他成熟很多，在11、12岁的年龄就能进行如此复杂的思考，并且处理这般矛盾的情绪。相比之下，他的大脑发育地慢得多，估计等到他能做类似的反思，都是20岁以后的事情了。

得知家庭面临的压力对于他来说大概是一项好事，过往爸妈的过度保护反而让他不知好歹。

那之后，他开始浪子回头、用功读书。在高中老师的一再宣传和强调下，他和他周围的同学们都以为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考上好大学，只有考上好大学才有好出路，只有好出路才能让爸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一番头悬梁、锥刺股的追赶下，他的成绩一下子升至班级以至年级前列，在高考中考上了入选广东省211工程的大学，惊呆了熟知他爱玩尿性的众人。连郁爸郁妈都惊喜地不能自已，那段时间逢人便说他们家儿子多么出息，如鹦鹉一般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

眼前这些手写信的字里行间，全是她年少时期对阳翰笙的满满崇拜和自身定位的卑微。

虽然现在回头一看，感觉遥远地好像是前生的记忆，但却抹杀不了它的存在。没有那些青葱岁月的错误百出，就不会有现在的经验教训，自动导航避开那些容易踩雷的地方。

小的时候在电脑上玩扫雷的游戏，规则简单：整个游戏界面划分为许多格子，地雷在这些格子中随机分布，打开不包含地雷的所有格子即可获胜。单击没有地雷的格子后会显示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代表它所有相邻格子中包含地雷的数量。根据这些数字，可以大致判断哪些格子是安全的，哪些包含地雷。

人生也差不多，从最开始的到处乱踩，没点开几个格子就被炸得灰头土脸，到玩着玩着终于有了一些感觉，知道哪些格子不能碰，需要避而远之。

郁楷将夹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厚厚信纸放回原处，这是朝露宝贵的人生回忆，被她保管在当时最喜欢的费列罗巧克力盒子里。

他们都曾经做过那个舍不得一口吃下费列罗的小孩子，总是要一层一层分离开来，细细品味。小小一颗，便可以让他们回味无穷。

同样配方制出来的费列罗，现在放在成年后的他们面前，吃起来却失去了童年时的感动和震撼。有些事情，如流水一般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所谓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郁楷返回到床上，抱住沉睡中的她。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像阳翰笙那个高傲自大的二傻子一样，让你一个人对着空谷呼唤，得来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这之后的故事，吃瓜群众或多或少都知道了。毕竟互联网的记忆是强大的，他在淘宝模特时代的一系列照片、视频和传闻，现在都还找得到。

没有人能否定自己的过去，朝露有过女舔狗的日子，他初入社会时也曾与三教九流称兄道弟。

郁楷在旁边看了更是心酸，他之前是有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啊，才让父母跟打了鸡血似的，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不炫耀够本绝不罢休。

可是他成熟的速度赶不上父母衰老的速度，好大学并不能马上变现成为钱，郁楷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样能来钱快。

这段时间朝露在工作方面有点亚历山大，吃不香睡不好。一阵顶风作案之后，精力不济便显了出来，倒头秒入睡，且睡得死乎乎的。

之前在高中同学的牵线搭桥下，他接了几份拍照拍传单的工作，包括宣传影楼什么的。他也是在收到相比其他打工工种丰厚许多报酬的那一刻，第一次发现他这张妈生脸除了招女孩子喜欢之外，还能在他没有取得大学学历的同时带来远超应届毕业生的金钱收益。

然而，靠自己的人脉在大学所在的广州找模特的活儿还是难了些。一名给他摄影的大哥告诉他去杭州的话，那里有蓬勃发展的淘宝以及网购模式所需的大量模特，凭他的条件，肯定会日进斗金。

于是，为了快速致富，郁楷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就告别了父母，从大学里辍学成了杭漂。

原来，这扎纸张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信了，日期从1997年开始。那时候他才两岁而已，估计还在玩拨浪鼓什么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是属于她的过去，他不曾参与亦无法参与，郁楷静静地阅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