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高中毕业，没有选择上大学，而是报名去当兵，临行前他跑到秋冬夏家的楼下，将她喊下来，跟她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终于吼出了笨拙的告白，女孩儿只是一笑，说出了一句他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话。

然而他只能看得到女孩儿嘴唇在动，说出来的话完全听不见，这句话应该是最重要的话，可他不记得了。

春雨，释放着寒冬以来最后的凛冽，随便吸一口气，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遍布着潮湿的水汽，以及刺痛心肺的寒冷。

躺在床上的冯延春意识迷糊，即使吃过了药，也感觉喉咙如火在烧，醒不来，也睡不着。

时间逐渐入夜，放学的学生，下班的大人，在城市里组成了拥挤的风景，灯光一家家接连亮起，照着还有些蓝的灰暗天空，映出雨水的影子。

期间冯延春做了个梦。

说来也奇怪，明明近在咫尺的谈话，本应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无论如何冯延春都听不清说了什么，他听着声音感觉像是两位女性，年轻得过分的女孩儿们。

冯延春回忆起刚刚那会身边很香，不知道是对方的洗发水还是香水亦或是体香，是种淡淡的，花一样的香味。

当时他没懂那句话的含义，直到女孩儿抱了他一下，红着脸跑回家里，关上门之后，他觉得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懂。

过了一会儿，冯延春听到门被打开，他想睁眼起身，却是被按了下去，朦胧中他只看见一抹银白，以及清淡的花香。

闻着好闻的味道，以及对方送过来的敷盖在脑袋上的凉凉的毛巾，冯延春感受到舒服了些，先前吃下的药药力发作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啊，冯延春在部队里一待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期间娶了秋冬夏，生了一对龙凤胎，再看着他们长大，找到各自的幸福，当了爷爷和外公。

退休后没几年，秋冬夏就走了，去了他以后也会步入后尘的那个地方。最后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已经头发花白，岁月留痕的秋冬夏握着他的手，用那他已经听了几十年了的，温婉的声音说，她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嫁了一个对的人，生了一对闹腾的孩子，照顾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很满足这一生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年来聚少离多，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其实相当短暂，好容易退休了，以为从此能一直走下去，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几年，她就要先走一步。

是他从未闻过的，陌生的香味。

身体有了些力气，高烧已经退了，还有点感冒，但只要足够注意，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延春看向书桌边上的闹钟，指针告诉他快到上学时间，应该加快点速度收拾自己，去赶公交车了。

但是他又注意到，闹钟旁边还有一个布丁，布丁压着一张字条。

冯延春把布丁放在一旁，拿起字条，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行秀气的字体，是那种女生特有的好看的笔迹。

上边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让他醒了以后好好吃药，吃完药之后再吃这个布丁。

没有落款，有的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温馨。

简单，又包含关心。

冯延春拿着纸条打开门冲到客厅，想要问问父母昨晚是谁来照看他的。

他依稀记得的只有花香，跟白亮闪银。

可家里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放着还冒有热气的早餐，桌面上也留有便签，跟今天的饭钱。

冯延春垂下手，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不需要看桌面上的便签就能知道写着的内容，因为是在这十几年来无数个日子里，多数时候都能看到的便签。

是有多久没好好看到过父母了呢？

冯延春记不清了。

印象中每次到他夜里写完作业洗澡休息关了灯之后，他才能听到开门的声音。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又是看不到人，有时候会给他做早饭，有时候留下钱就急匆匆走了，意思是让他自己解决。

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要耐得住寂寞，即使一个人生活也要照顾好自己。

冯延春每天晚上都是自己买菜回来，煮点米饭，炒几个菜，自己一个人吃完了，还留有两人份的饭菜，拿菜篮子盖起来，等他们再晚回来也能吃上饭。

就算他们在外边已经吃过了，回到家那么晚，也一定饿了吧，当作夜宵来吃也是可以的。

所以昨天都发烧了，他还是要煮饭，想吃个药休息一会儿，就去买点热菜回来凑合凑合，没想到醒来就是第二天了。

冯延春也有想过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忙，是不是就能正常呢？

后来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可能是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也可能害怕未知。

直到某天他放弃期待，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的生活。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内容基本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最后毕业的时候没有选择上大学，而是去当兵。

参军，是不是也是一种出路？

他没有感受过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但别人有，所以他可以守护。

他觉得自己应该守护。

他不记得做的梦的内容了，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的，而且必须要记得，那是绝不能忘的记忆，可无论怎么回想，都只有感伤，以及感谢。

冯延春抹去眼泪，下床伸了个懒腰，看着久违的明媚阳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不甘心，但又满足。

她已经有了很幸福的一生，即使以后她不在了，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看他们没来得及看的风景，做他们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冯延春看着药瓶上的使用说明，倒了几粒药片出来就着泡好的感冒冲剂吞服下去，喝光冲剂后他连杯子都没洗，直接躺床上拉上被子就沉沉睡去。

然后在彼岸，再度相遇。

冯延春睁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以及许久未见的阳光，已经是泪流满面。

是为什么呢？

这种情况下别说胡思乱想了，他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但好在应该是家里人回来了，冯延春只觉得有人跪坐在床边把手掌抚在自己脑门上，又拨开刘海，脑袋碰脑袋，似乎是在探温，看看他有没有发烧，然后跟身边的人交谈了一番，起身出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