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纸包不住火。

重重的关窗声，在后屋震响，地面都被震动到颤抖。

秦氏忍住困倦，含糊不清道，“春苔丫头，谁啊。”

“嘭——”

……

他白天嘲弄唐小苔是干瘦柴鸡，现在唐小苔当仁不让讥讽他是大耗子？

秦氏复又躺下来，困倦道，“耗子就赶出去吧，明儿把林家的大猫借来捉耗子。”

奶奶邹氏已经听闻到唐富强坐板车去赶集卖绣帕的消息，整个唐家宅子一片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呵，想让自己吃狗屎？不可能！

自己又不是君子，什么一句话驷马难追？不存在的。赖，就是赖了。

唐小苔刚挑到井水回到后屋，就发现后屋前挤满了一群嫂子伯娘和婶婶。

“嗤——”

春芽哭得悲切，“奶奶！你不要撕俺的帕子奶奶！俺还有三天就能绣完了！”

唐小苔乖巧地应了一声，这才翻身睡下，还不忘对窗外黑沉脸的慕容承威胁般瞪了瞪眼。

“娘！”唐小苔冲上前，推搡开还在挥鞭子的嫂子张氏，死死将秦氏搂进怀里护住，“爹呢，我爹呢，爹去哪了。”

后屋被奶奶大闹，唐富强不应该作为顶梁柱撑住么。

唐小苔环顾四周，终于在角落看见跪在地上的唐富强。

唐富强一下又一下跪地磕头，哭求，“阿娘，你打俺媳妇儿，这事儿是儿子出的主意，你要打就打俺。你别生气，爹都病了好几年一直卧在床上，你可不能把身子气坏。这事儿都怨俺，都怨俺。”

唐小苔望着唐富强一下下磕头，额头满是血迹，内心的愤怒化作怜悯。

好一个愚孝的封建汉子。卖绣帕的事明明不是他的主意，但他还是把错揽在他身上，这是他对秦氏的体贴。但他又怕老祖宗气坏身子，所以不敢上前阻拦，只能跪地磕头，这是他不能被磨灭的愚孝心意。

这汉子，夹在老母亲，媳妇和孩子间，过得艰难又小心翼翼。但无论他怎么小心怎么努力，奶奶邹氏就是瞧他不爽，就是处处作践二房一家。

奶奶邹氏冷哼一声，瞧也没瞧唐小苔，扬起拐杖就亲自上前。

“嘭——”

拐杖落在秦氏后背的同时，也落在唐小苔，唐富强和三个娃娃的心上。

唐小苔横截里一挡，将拐杖挡歪，额角却被重重敲击到。

瞬间。

自己只觉得额头一热，好像一道热流淌下，带着股血腥味。

嫂子张氏愣住，连忙撇清关系，“春苔丫头，不是俺打的啊。回头你可别怪在俺头上。老祖宗亲自教训你，是你不知好歹。”

唐小苔顶着一额头的鲜血，丝毫不惧地盯住奶奶邹氏，冷冷道，“奶奶，咱们卖绣帕，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咱们二房一家没有少干活，爹哪怕腿断还在坚持下地，但咱们得到的是什么？是嫂子心情好的时候几口薄粥，有时候连薄粥都得不到。”

“奶奶，你是想活活把咱们二房一家饿死么？饿死的是您的孙子您的孙女，和您的儿子，你心里不痛么？奶奶，你心是铁石心肠做的？你每天念佛念经，还诵读经书，心怀博爱，但你什么时候疼惜一下你自己的子孙？”

一番话，说的众妇人垂下头，暗自羞愧。

她们都是外嫁来的，论起血亲，还不如二房一家的直系。但她们也有孩子，她们一想到自己孩子饿着肚子吃不饱饭，就悲从心来。

但是。

奶奶邹氏丝毫不为所动，她冷厉地逼视进唐小苔的眸子，散发出浑厚的威严气势。

整个后屋弥漫开老祖宗的威势，如有实质的威压让众妇人都抬不起脖子来。

能够掌管一大家子的老祖宗，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相传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因为长得貌美又有心机，被赶出来后才嫁进唐家。她进唐家后，立马得到唐老爷的青睐，一举成为唐家举足轻重的当家人。

嫂子张氏受不了奶奶邹氏的威逼气势，诚惶诚恐地跪下，恨不得逃离这间屋子。

一众妇人也纷纷下跪，大气也不敢出。

满后屋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屏息凝神，噤若寒蝉。

秦氏连忙给唐小苔使眼色，拉着她跪下，低声道，“春苔丫头，你别犯犟，别和老祖宗对着干。赶紧跪下。”

角落里的唐富强也连连给唐小苔使眼色，“跪下，快跪下。”

然而。

唐小苔就是挺直腰杆如同一座洪钟般牢牢站着，丝毫不惧地盯住奶奶邹氏的老眼。

良久，久到众人都觉得被威势逼到喘不过来气时，奶奶邹氏终于发话了。

“翅膀硬了，想飞了！”冷厉的话带着刻薄，令人头皮发麻。

唐小苔心中也害怕，但为了二房一家的肚子只能硬着头皮来谈判。

“奶奶。”唐小苔放软了口气，尽量用后辈的温软语调来相求，“娘教咱们几个绣技，咱们赚了钱，唐家也跟着有脸……”

不等唐小苔把话说完，奶奶邹氏重重冷哼，将拐杖狠狠敲击在地。

“嘭嘭嘭——”

重击地面的三声，震得所有人眼皮一跳。

“跟着有脸？”奶奶邹氏嗓音沙哑，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绣帕子可以。但唐富强带回来的银子，得上缴九份。”

一锤定音。

整个后屋一片哗然。

春芽更是仰头哭诉，“九份？那咱们只能得一份啊。奶奶，俺饿啊！俺绣帕子就是想吃东西，俺饿！”

奶奶邹氏冷冷扫过春芽的脸，丝毫不带怜惜，反而嫌恶地皱起眉头，“来人，把唐富强钱囊收上来。”

瞬间，几个妇人生拉硬拽地把唐富强兜里的钱囊夺过去。

“叮——”

奶奶邹氏随意拿出一粒碎银子丢在地上，像是施舍一般。

“还瞧什么，走了！免得脏眼。”

只见奶奶邹氏拄着拐杖命嫂子张氏一下下用藤鞭抽秦氏的后背。春芽挡在秦氏面前也被抽了好几条血印子，虎子死死扒拉住奶奶邹氏的裤腿不撒手，却被旁边的妇人使劲扒拉下来。

“你们干什么！”唐小苔站在门口大吼一声，气得胸膛都要炸裂。

虎子也哭得撕心裂肺，“奶奶！你别打娘，奶奶你打虎子！”

豆子又哭又嚎，被好几个妇人紧紧拽住，兀自挣扎。

唐小苔委实不客气地将窗户一关。

整个后屋乱作一团。

“嘭——”

唐小苔一把将手里的空桶放下，拨开黑压压的人群就挤进后屋。

唐小苔笑眯眯道，“娘，有个大耗子。”

窗外慕容承垮下黑沉的脸，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