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尤其是在御书房这样的地方，梁翰民的任何话都或多或少有些深意。

“回皇上，隗大人是大前年四月前往成都郡任节度使之职的。”

就算是苏宰、王宰这些上了岁数的老臣，也只能偶尔被赐坐而已。

那都是要准备进行长时间探讨，并且不算是太正式的场合。而且还得看梁翰民的心情。

迄今为止，梁翰民还从未给过除去荣王梁释以外的任何人“面君免跪”的特权。

只是他们并不明白，梁翰民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问起隗皓弼。

梁翰民抬眼扫过四个大渝众臣，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怒色，只漫不经心问道:“成都郡节度使隗皓弼，是哪年前往成都任职的？”

但其实他这种神态，在苏宰、王宰等人眼里就已经是生气的表现了。

瞧着王宰、苏宰两个宰相都不开口，站在苏宰后面的吏部尚书向鲁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若是连这点都拿捏不到，他们没法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上，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这个年代，皇权至高无上。

本来他们吏部就是管着文武官员选试、资任、迁叙等这些事情，虽然除授高级官员这种事情其实是中书省在负责，但他却也不敢让王宰来顶这个雷。哪怕他其实是苏宰的任。

“谁举荐的？”

梁翰民又问。

他们伺候梁翰民这么多年，对梁翰民的了解自然不浅。

因为做为成都郡解毒术的隗皓弼和他是同级别的，在隗皓弼的任命上，他们吏部根本管不着。

这种级别的官员除授，那都得是经过诸多部门提议、讨论，然后由中书省商讨，皇帝最后拿主意的。

他也就勉强有举荐的资格而已，而他很清楚的记得，当初内阁商讨由谁去成都郡接棒时，他压根就没有开口。

这个问题，只能是由苏宰或者王宰来答。

而这个时候，两个老态龙钟的宰相好似才刚刚缓过劲来，不约而同都慢悠悠偏头，看向对方。

对视了个眼神后，又都重新将目光放回到梁翰民的身上。

天知道他们刚刚这个对视，眼神中到底进行了怎样的交流。

但大概这样的两个同僚，用眼神交流只是最基本的事情。

然后兼着门下省侍郎的苏宰微微躬身，禀道:“回皇上，老臣记得当年举荐隗皓弼任成都郡节度使的，是门下侍中欧大人。”

门下侍中，这是门下省的主官。在级别上和苏宰、王宰是同级的。

不过门下省更多的像是梁翰民的秘书机构，实权并不是很大，是以势头上远远不如中书、尚书两省。

门下侍中欧修远当然也是大渝的大名人。

其在儒林的名望，比之禹元纬都还要高。纵是在当年，欧修远在儒林的影响力，也只是仅次于徐景年。

如今，欧修远清贵之余，可谓备受梁翰民的信任。

听着苏宰的话，梁翰民不禁皱了皱眉，“就殴大人举荐了他？”

苏宰顿了顿，道:“是欧大人举荐，但当初也是咱们内阁都商量过的。认为隗皓弼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知道这铁定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敢让欧修远顶这个锅。

因为他很清楚，欧修远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皇帝的代表。

没有皇帝授意，欧修远会无缘无故举荐隗皓弼？

又不是他亲戚！

而皇帝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所以他们得共同来背这个黑锅。

“是的。”

王宰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老臣也清楚记得，当初的确是内阁商议过的。”

“嗯……”

梁翰民轻轻点头，只随即却瞪起眼睛，“商议过……商议得好，商议得好啊！把这么个蠢材给送去成都郡帮朕主持大局！”

他猛地将面前得那封奏折砸到地上。

王宰、苏宰、向鲁还有那吏房主事都连忙埋首。

“看看！”

梁翰民指着王宰道:“朕不管这个蠢材是谁举荐，又在内阁经过了怎样的商讨，但总归是你们中书省负责考察的！这么样个蠢材，你们竟然让他的名字出现在内阁！出现在朕的龙案上！还让朕派他去成都郡，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臣有罪！”

“臣有罪！”

王宰和那个吏房主事都连忙喊道。

只王宰并没有什么动作，而那吏房主事却是颤了几颤。

任何高级官员在除授之前，可都有他们吏房事先进行考察。有高级官员出现问题，就意味着他们失职。

尤其像是隗皓弼这样上任没两年就出现问题的。

“先看！”

梁翰民倒是也没急着降罪，只是冷哼道。

王宰伸手捡起了地上的奏折。

“这……”

看过以后，却连他都不禁是露出震惊之色来。

而且这抹神色还不是装的。

奏折上的内容着实让他感到万分意外。

徐景年！

牵扯到了徐景年。

这也就罢了。

还是在抓到徐景年以后，又被人给救走了。

这个刹那，王宰背后不禁是有些发凉，总算是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暴怒了。

隗皓弼不是个蠢材那么简单，而是蠢得猪狗不如。

抓到徐景年，没问题，是功劳，甚至擅作主张宰了徐景年，也还是功劳。

会受到皇帝嘉奖。

这就像极了许褚杀许攸。

而即便是徐景年被人救走，这也同样不是什么大罪。

徐景年隐匿这么多年，皇上也没那么急着要杀他。

千不该万不该，这个隗皓弼不该蠢到把徐景年的身份公之于众啊！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向鲁这回不再开口了。

其实谁都知道，梁翰民未必不清楚这些。

隗皓弼做为成都郡节度使，算是大渝实权排在前面数十之列的封疆大吏。做为皇帝，梁翰民不可能不掌握他的情况。

当然，到梁翰民的面前，不管是多么的有气度，有城府，又或者是多么的年迈，他们都得乖乖行礼。

那么，皇帝的明知故问，就耐人寻味了。

而且问的还是谁举荐的。

这很可能说明皇帝真正想要探寻的，并非是隗皓弼，而是当初举荐隗皓弼的那些人。

今天梁翰民的心情显然不那么美丽，也就并没有要给这两个不管是名义上还是权柄上都能说是大渝朝堂泰山北斗的宰相大人赐坐的意思。

小太监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埋头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