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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8 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 作者:姽婳娘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11-20 21:56:17
  • 字数:9066字

二是担心追责。为了避免地方做大,朝廷对于边军的监督,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内有巡按御史与镇守太监盯着,外受科、道的掣肘。将官稍有出格之举,就要被治罪。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自作主张,无论大小事宜,都要请示。朱厚照派才宽来,就是给他们一个请示的对象,可如今是才宽自己奔了出去、打输了,还要请求救援。总兵曹雄道:“朝廷三令五申,勿贪功妄动,以开边衅。才总制自己不遵圣意,我们又岂能去救,扩大伤亡呢?”

一众斥候目瞪口呆,他们急道:“可总兵,那、那是三边总制,朝廷大员,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科赛塔布囊饶仔细回忆了一下汗廷的行军路线,他怒不可遏道:“是大青山,他们全部进了大青山!”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只知道金银珠宝的畜生,全然将对大汗的效忠抛在了脑后!要不是你们,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能耽搁了,赶快集结,前往支援!”

他的儿子茫然道:“能有什么埋伏?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不都空了吗?”

因着十万火急,斥候们在路上连水都不敢多喝,拼命策马奔回宁夏镇。然而,宁夏镇总兵闻讯后,居然不愿意救援,究其原因有二:一是讨厌才宽。才宽为人刚毅,军法严峻。他新官上任,当然想做出些成绩,以报天恩。他要求手下的将领,奋勇争先,敢于拼杀。将领稍有退缩,他就会给他们穿上女装,涂上脂粉,挽上发髻,拖曳到各军营中示众。部将因此不敢言退,军队风气为之一肃,但很多人也因此对他心存怨怼。

科赛塔布囊饶的牙齿都在打颤,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他最后选出了一个公认正直的千户,命他率人留在这里看守财物,这才让他们勉强放心,同意出发。

与此同时,他也紧急遣人去通知喀尔喀部。只是,喀尔喀部的首领哈日查盖收到讯息,却不愿及时赶来。他的视线就像黏在了金疙瘩银疙瘩上:“科尔沁、察哈尔,再加上一个土默特,拿下右翼还不是像鹰追兔子一样。我们赶过去,估计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灰,还不如多运东西。”

曹雄扬手就是一记耳光,他骂道:“不大好?好不好是你说了算吗?你懂个屁,老子这么做,才是遵了圣意!”

才宽等人刚刚击溃此地的土默特守卫,又累又疲,还没歇口气,就遇上了整整一个万户。他眼见烟尘滚滚,就觉一阵窒息,忙叫来斥候道:“速速回去求援,快!”

斥候们也吓蒙了,他们来时就打着坐收渔利的主意,到了后也只对上了一小波人马,本以为到此就是大获全胜、回去领赏,谁知会有这种飞来横祸。他们忙不迭地爬上马,死命往明地冲。刚走了不到半炷香,他们就听到了身后的厮杀声和枪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斥候被他打得一趔趄,再不敢作声。曹雄哼道:“闭好你们的鸟嘴,要是走漏了一点儿风声,老爷第一个宰了你!”

斥候们吃了这一顿吓,连哼哼也不敢,只得唯唯退下。可当他们刚退到门槛时,忽听院中传来喧哗声。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响彻一方:“曹总兵,好大的官威呐。”

曹雄见一身穿甲胄,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率众入内来。他先是一惊,随后斥道:“你是何方小将,怎敢不经通传,擅入我总兵府?”

他们手下的人齐齐称是。待财物都分好后,他们才带着大包小包折回鄂尔多斯。接着,这伙人就在鄂尔多斯领地里,撞上了才宽。才宽听说左右翼开战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消息从战地传回去,他再点齐兵马而来,可不就碰个正着。

曹雄勃然大怒,他骂道:“你这瘪三……”

一语未尽,江彬就一个箭步上前,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个巴掌。朱厚照道:“给他三十军棍!”

曹雄还没回过神,就被拖到庭中开始挨打。朱厚照将斥候召上前去,询问情况。问毕之后,他道:“不必惊慌,我已遣人去调兵,很快就便能出发。”

曹雄挨了一顿暴打后,眼见自己手下的将领入内禀报:“启禀威武大将军,宁夏镇的军队已在集结,一炷香后就可出发。”

曹雄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鬼,这是哪个疙瘩冒出来的威武大将军。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他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就又被人拖了进去。朱厚照呵呵一笑:“怎么样,想起你爹我是谁了吗?”

曹雄又疼又气,他道:“你没有圣旨,不经总兵,就敢擅自调拨,还殴打朝廷命官,这是死罪,这是死罪你知道吗?我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朱厚照忍不住放声大笑,他道:“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能怎么参?”

曹雄一愣,他道:“有种就报上你的名号来!”

朱厚照一哂:“我姓朱,名寿,京城人士,暂居万岁山南,金水河北。这陕西三边浊臭逼人,某以天下为家,岂可视而不见,故带家将来,荡去滓秽,扬清激浊。”

万岁山南,金水河北,那不就是……曹雄的眼睛发红,青筋鼓起,他张口结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叩首而已。朱厚照骂道:“怎么,你如今又认得君父了?”

曹雄哭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朱厚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三镇军队至此集结,直奔鄂尔多斯而去。

汗廷中,天清气朗,又高又远的天穹之上,尽是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星斗。云气雾蔼偶尔如轻纱拂过,星星便在纱后一闪一闪地眨眼。茂密的草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满都海福晋今日是难得的焦躁。她在帐篷内坐立难安,不顾左右劝阻,一定要出来透透气。而当她躺在凉椅上时,她心中的压抑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她望着卧在地上的一座座蒙古包,有心饮酒,却连喝一口凉水的尝试都没有。塔拉嬷嬷见状,便将小王子抱过来。可满都海福晋看着小儿子,心情却越发不快。她深吸一口气,道:“叫李越来,叫李越来陪我说说话。”

索布德公主忍不住抱怨:“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我陪着您还不够吗?叫那个南蛮子来干什么!”

满都海福晋扶额,她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教成了这个蠢样子。”

月池到时,满都海福晋正躺在凉椅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见此情景,月池忍不住笑道:“大哈敦坐不住了?”

满都海福晋反唇相讥:“难道你就坐得住吗?”

月池莞尔:“本来也坐不住,但看到您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满都海福晋嗤笑一声,她仰望满天星斗,忽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月池一怔,她直言道:“傲慢之人。”

塔拉嬷嬷忍不住呵斥:“大胆!”

满都海福晋却摆摆手,她偏头看过来:“我还以为,你会说雄才大略,或是残暴不仁。”

月池坐在了她身侧,她道:“那只是表象,却不是本质。”

满都海福晋嗤笑一声:“就这么一段时日,你觉得你就能看到我的本质了。”

月池静静地凝视她:“当然,天下能理解哈敦的,恐怕只有我了。”

满都海福晋一愣,她华发微微颤动,却不动声色问道:“为何这么说?因为我胆敢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去打这一仗?”

月池摇摇头,她斟酌道:“这是一位圣人在著作中所讲的故事,被称为洞穴之喻。假设有一群囚犯,从小就待洞穴之中,他们被铁链困住,因此不能转头,只能看着面前的洞壁。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堵矮墙,矮墙后是一条小道,小道后略高一点的地方放着一堆火。每天都有人,拿着器物穿过小道。火光就把器物的影子,投射在了洞壁上。因为囚犯从来都没见过真实的世界,所以,他们就把投影当做真实。”

满都海福晋的手指一动,她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彩,她问道:“然后呢?是有囚犯,逃出来了?”

月池微笑点头:“对,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囚犯挣脱了束缚,他居然转过了身。他先看到了火堆,感到一阵阵眩晕。等回过神后,他又看到了道路。于是,他就沿着道路,走出了洞穴,这时他生平第一次直面太阳。极度的光亮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在痛苦挣扎中适应了光线,方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忍不住折返去告诉地下的同伴,可却被同伴嘲笑,他想带同伴去地上,可却遭到同伴抵抗。他们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最后他们选择把这个疯子杀死,然后安安心心地待在黑暗的洞穴中,继续看影子。1”

满都海福晋讥诮道:“真是愚蠢。”

月池道:“当然还有不那么蠢的。过去了不知多久,第二个囚犯也机缘巧合逃出了洞穴,他吸取了同伴的教训,没有直接告知真相,而是选择执敲扑来鞭笞其他囚犯,逼迫他们走出来,看看太阳。”

满都海福晋问道:“你是觉得鞭笞不对?”

月池摇摇头,她道:“我是想说,既然那个囚徒也从未脱离过洞穴,她怎么就知道,那是太阳呢?万一,那只是一个更大的洞穴,更大的火堆呢?”

一股难言的气氛在她们中弥漫开来。满都海福晋压下心底的不适,她问道:“你因此指责我傲慢,那么你自己呢,既然都没见过太阳,你又凭什么说它不是。”

月池正色道:“不,我是看过太阳的,我此世唯一见过阳光之人。我先前以为这会指引我找到前行之路,可后来我发现,这可能也是错的。这是另一种傲慢,不是所有生灵都能立刻适应阳光下的生活。”

满都海福晋却会错了意:“你是说夷狄不配了?”

月池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不配的人,只有不适合的时机。”苏格拉底因何而死,她怎么能忘记呢?

第二日,满都海福晋就惊闻,宣府地界有一路大军正往汗廷进发。刘公公这段时日,在宣府呆得很糟心。

作者有话要说:1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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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行皆眼带嘲讽。曹雄忍不住奔出去,见人都跪了一地,个个低头屏息,不敢言语。他汗毛直立,又惊又疑,不由转头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朱厚照此时已然坐到了主位上,他道:“忤逆不孝的畜生,连你爹都不认识了吗?”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踱步上前道:“区区总兵府而已,进来又怎么样。”

曹雄在这儿称霸一方,哪里碰到过这么横的刺头。他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擅闯总兵府在先,出言不逊在后,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个,本帅就能治你一个违反军法之罪!”

土默特的探子迟迟未归时,首领科赛塔布囊饶就觉手足发冷,他仔细思忖后:“一定是中了埋伏了,一定是中了埋伏了!”

朱厚照嗤笑一声:“你倒是试试呀。”

曹雄气了个倒仰,他叫嚷道:“来人,快来人,给本帅拿下!”

然而,庭外寂寂无声,连一只苍蝇都没往里飞。曹雄吃了一惊,他又叫道:“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他手下的领主还有些迟疑,蒙古人在占财物上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谁拳头大,跑得快,东西就是谁的。他们道:“可我们都走了,这些……可怎么办?”

科赛塔布囊饶气了个倒仰,又是一番斥骂。他手下的领主却道:“这只是您的猜测而已,却要我们为您的猜想放弃这么巨大的财富。万一您猜错了,万一我们在路上就碰见了他们回来呢,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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