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孙婆婆她们说的“弟子会”召开的时间的临近，巧儿那自以为得陇望蜀的念头却总是在心尖上蠢蠢欲动。

要是当初进的是弟子处就好了！

那些没有灵根的预备弟子们当中愿意留下来的，就继续经过筛选，然后再由教习们分门别类的教导训练，大部分进入外堂，成为各商行、酒楼、客栈等的伙计以及镖局的镖师等，小部分则留在内堂成为执事，当然还有一部分会成为仙门的凡人杂役，替低阶弟子们干些杂活。

那些不愿意留下来的和被筛选下去的，也可以领取一些盘缠回去，对于他们来说也并不吃亏，至少在宗门的这一段时间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日后在别处为生也会相对容易些。

而当初招收过来的大量预备弟子们，其中也只会有很少的比例具有灵根。

真可恨，不能跟彩环姐和许永哥见面，她多想像以前那样心里有什么事，就在他们面前叽里呱啦的说，说完心里就舒服了……

有机会修炼，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师，然后成仙！

巧儿又一次想到了当初救下他们三个的严师兄等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级别的仙师，能称得上是成仙了吗？可哪怕他们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神仙，以他们那高强的法术，在自己这等凡人的眼中也就是神仙了吧。

这一日，巧儿正在药房“啃”书，不知怎么就走神了，然后就又冒出了这个念头。

巧儿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呸呸呸！范巧，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像现在这样有衣穿、有饭吃、还没人打骂，不就已经是你最大的福分了吗？

她想起了以前在讲经堂上到中级班的时候，教习先生说的一个词——得陇望蜀，当时先生在讲解这个词时，不停的用戒尺敲着写有这几个字的木板，说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巧儿此时仿佛感觉到，教习先生那“啪啪”作响的戒尺，正敲击在自己的心上，“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这真是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比那想要成为神仙可严重很多倍了！

张长老可是我们的恩人！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留在这落霞镇，怎么可能衣食无忧的过了这一年！

巧儿面色严肃的在进行自我交战，药房的门却被人敲得“咚咚”响起来。

要是我也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神仙就好了！

“是啊，是啊，谢谢你啊，巧儿，要不是你，我儿子……我儿子他也就不会有机会去弟子会了……”

那些婆子们见到巧儿全都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巧儿上前抓住孙婆婆的手，“孙婆婆，到底怎么回事？”

“巧儿，你自己都还不知道吧？我就说你不知道，要不早就会听你说起了……”

“是辉儿，哦，就是徐婆子的儿子，他刚刚飞奔过来告诉我们的，他今年也能参加‘弟子会’了。”

原来，叶夫子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帮巧儿去报名参加“弟子会”的灵根测试了。

可这次报名却是一波三折。

首先就是巧儿身份的问题，她不是弟子处的预备弟子，可叶夫子岂是这么容易被这么个简单的问题给打败的？

巧儿曾经在弟子处受过教，严格说起来，也算半个预备弟子，而且叶夫子还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消息，那就是他早已将范巧收做了徒弟，所以范巧不但是宗门弟子，也是他叶夫子的首徒以及关门弟子。

有了这层身份，巧儿的第一次报名算是通过了。

可谁知，就在第二天，负责报名的管事又找上了叶夫子，说是宗门内反对之声很大，因为谁都知道那范巧其实只是小厮处的一名小厮，每月还在小厮处领取几钱银子的工钱，不能叶夫子说是自己的徒弟就真成了弟子了。

而且门内几名进入仙门呼声最高的家族子弟们，都放话不愿跟一名小厮一起进行测试，否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他们一起，那成何体统！

叶夫子当时一听，也没多话，就走了。

后来宗门里都盛传，其实当时反对范巧参加的，就只有那潘家的人。那报名管事就是收了潘家的好处，又急于巴结，才如此应付叶夫子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却又从仙门那传来了一条消息，说是鉴于此次预备弟子数目不足，宗门决定广开仙路，特意准许宗门内的所有十四岁以下的人等，全都参加“弟子会”。哪怕是签了死契的小厮、奴婢也不例外。

这等爆炸性的消息一经传出，宗门内外全都沸腾了，说什么的都有。

而至于促成此事的，也不用问，全都知道自然是非叶夫子莫属了。原来他干脆绕开了霞岭派的管事，直接找上了此次负责测灵根的仙门管事，还是想要让范巧参加“弟子会”。

那仙门管事既怕得罪潘家，毕竟人家有潘副宗主撑腰，可却又绕不开叶夫子的情面，当初自己刚开始修炼之时，可没少受叶夫子的丹药之恩，而且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日后就还没有为了后辈要求他的时候，这下可叫他为难开了。

叶夫子也不叫那管事过分为难，只说了一句：“当初开宗祖师不也是从小厮做起的吗？”

仙门管事马上豁然开朗，于是就有了那广开仙路的消息放出。

潘府的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在宗门内外流言四起的基础上，又暗中推波助澜一番后，也找上了仙门管事，说现在外面的流言很不利于仙霞宗，全都在说仙霞宗没落了，招不到人了，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收了等等。

还说落霞镇的其他三家仙门可都在等着看自己仙门的笑话呢。

“喔？照这么说，咱们开宗祖师也被人笑话成阿猫阿狗喽？当初他老人家从人家府上的打杂小厮做起，到后来开创霞岭派，再到后来修炼有成开宗立派成就我仙霞宗千年基业，这不还是一段佳话的吗？

“再者说了，这广开仙路之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在咱们仙门传世的卷宗里可都是有记载的，请问是不是需要我请示潘副宗主，好取出那卷宗公示一番，各位才觉得可以呢？”

在数百年前，这仙霞宗的修仙弟子有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为了广招弟子，确实是发生过不拘一格“收”人才的轶事，那时不但不问出身，甚至就连年龄也都放宽至四十岁了的。

仙门管事的一番话，叫潘府以及被他们纠集而来准备反对广开仙路的人等，全都吓了一跳。

他们也就只敢暗中仗着潘副宗主的名头闹一闹，可不敢真的为这等小事就闹到了他本人的面前去，于是都只得打了个哈哈，默默认同的这件事。

再后来，就听人说，原来一切都出在那潘雨寒小姐的头上，是她无意中听到婢女在说有小厮处的小厮也要跟她一起去测灵根，她觉得没面子才在家要死要活的反对的，而她母亲心痛女儿，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背后兴风作浪。

但潘家这样一闹，反倒还让宗门内的许多低龄小厮们得了好处，也算做了件好事。

就在刚才，仙门已经把广开仙路的告示都发布了出来，说是要传祖师佳话，扬仙霞美名云云。

所以得到确切消息的徐婆子的儿子辉儿，这才飞奔而来告诉母亲喜讯的。

当初潘雨寒来药园大闹，药园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所以这次叶夫子又智斗潘家，帮巧儿争取到了参加“弟子会”的资格，大家全都觉得大快人心。

知道了全部经过的巧儿，心情却有些复杂起来。

她又喜又怕，喜自不必说，怕的却是，叶夫子如此大费周章地非要帮自己去参加那“弟子会”，跟他强迫自己拼了命地去背书去学习炼丹，这其中肯定有脱不开的关系，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巧儿想不出，但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笼罩在心头。

不过抛开那虚无缥缈的不祥预感不说，巧儿还是由衷的感谢叶夫子的。不止是替自己感激他，还替彩环姐和许永哥，因为照这么说，他二人也跟自己一样都有机会参加那“弟子会”了。

不知道此刻他们二人是不是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是不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欢喜雀跃了呢。

叶夫子此刻没在药园，想必他此次出去正像他最近总是的那样，正是为了自己参加“弟子会”资格的事情吧。

现在自己的资格正式确定了下来，想来他也就该快要回来，告知自己这件事了。

巧儿想起叶夫子，就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说他对自己不好吧，他把自己留下还从重活脏活中给调了出来，还给机会让自己学认字，学炼丹，还叫自己背了满脑子不知所以的书，还帮自己和彩环解决了潘小姐的麻烦，甚至还默许了自己教彩环他们学认字。

可要说他对自己好吧，从自己进药园起，他就开始嫌弃自己，对自己说话总是那么冷冰冰的，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阴沉中带着几分莫明的思量，强迫自己绞尽脑汁似地背记他选中的书却从不解释为什么，甚至到后来还用彩环姐和许永哥来威胁自己。

到如今，他又千方百计地替自己争取到了参加“弟子会”的资格，但却全是他一人的决定，从没有告知、更别提询问过自己是否想要参加，仿佛自己只是他的一只傀儡。

当日，叶夫子居然破天荒没有回到药园，连巧儿背书的进度也不关心了。

晚上临睡前，同屋的婆子们还在谈论这次弟子会的激动人心之处。

虽说仙门从前的确也有过从小厮里面招收弟子的事情，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她们并没有亲身经历。

而此次，她们可是活生生的见证者，而且自己身边的同伴甚至是子女都有参与，所以现在她们甚至比巧儿表现得还要激动几分。

“巧儿啊，真羡慕你们啊，要是我们还年轻个几十岁就好咯……”有个婆子羡慕地说着，还吧唧了一下嘴。

“切，年轻几十岁有什么用，没有灵根还不是没用！”另一个嘴快的怼了一句。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了一下，自从知道以巧儿为代表的小厮处取得了够资格参加“弟子会”的胜利起，大家就都有意识地对“是否有灵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谈论这事，那所有能够参加“弟子会”的小厮们就全都能进入仙门似的。

这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一下子被人捅破了，所有人就都从那种刚取得胜利的喜悦中回到了现实。

“唉，是啊，没有灵根能参加又有什么用！你再想修仙，再想成为神仙，想尽法子，找遍神草、丹方，可就是没有灵根又有什么用。就像叶夫子似的，再聪明，再想成仙……”

“什么？婆婆，你刚才说什么？叶夫子他怎么了？他以前也修炼过吗？”一直没出声的巧儿，在刚听到叶夫子这几个字时，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问道。

“咦，你一直跟着他学书，他都没跟你说过吗？”

“唉，那是他的伤心事，还是他的大笑话，他不想提也是正常的啦……”

婆子们东拉西扯，就是还没回答巧儿的问题。

“婆婆！叶夫子他怎么了？”巧儿急了。

“好好好，我跟你说……其实宗门里的人都知道……叶夫子年轻时就一直想修仙，可他没有灵根。但是他不服气，找来了很多书看，又是打坐又是念经的，然后第二年又去测灵根，结果自然还是没有。然后，后来他每年都非要去参加‘弟子会’测灵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合不合格。

“再然后，大概是见守在宗门无望，就又到处跑，到处找寻什么能改变身体的灵草仙药什么的，那段时间倒是没再见他来测灵根了。然后再过了也不知道几年，他又回来了，还是缠着仙门里又测了一次，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

“可那时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炼丹的法子，宗门里就把他留了下来，他当时炼丹可不是为了宗门，而是想要自己服用，后来为了留在宗门才在自己服用之余，多的就上交。可是丹药大把大把地吃，最后也不见他成仙，也不见他生出那么一两条灵根来……唉”有婆子详细地说起了叶夫子的往事。

另有婆子也接着补充道：“是啊，当时大家都叫他叶痴子，叶疯子。所有人都笑话他，连落霞镇其他的宗门都知道我们霞岭派里有个想修仙想得痴了的叶疯子。也就是后来，他炼的丹药慢慢出名了，大家才都改口叫他叶夫子的……”

“你是不知道，当初只要一听说哪里有什么仙草能洗什么，洗发，还是洗什么来着的（巧儿插嘴道：“洗髓伐经。”），对对对，就是那个洗什么筋骨的，反正就是能让人有灵根的那种仙草，他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去找，哪怕有时候人家只是看他痴了傻了一样，开玩笑说着玩的，他也会当真。

“还有只要是跟修仙沾边一点的什么书，他都会找来看，没银子借了银子都要买的……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才慢慢死了这份心了……诶，我说老吴啊，你说叶夫子今年有多少岁了来着？”

“具体的年纪我也说不上来，好像……”

婆子们从叶夫子修仙的事又扯到他的年纪，以及他怎么没娶个老婆等事情上去了，巧儿没有再仔细打听。

“叶夫子还没有死心！”这是她在听到婆子们说的了以后的想法，虽然叶夫子拿给她叫她背的那些书她都几乎看不懂，但此刻却隐隐觉得那些应该就是他这么些年来收集的跟修仙有关的书，既然他那么在乎这些书，甚至还强迫自己拼命记诵，那说明他还根本没有死心！

可他没有死心，却让自己来背那些书有什么用呢？难道自己还能替他去修仙吗？

巧儿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一些叶夫子的想法打算，他让自己去背书、炼丹，乃至去测灵根，肯定跟他自己想要修仙的事有关，可他是他，自己是自己，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就算自己被测出有灵根，能修仙，对他有什么帮助呢？自己能把修炼到的法术过给他？还是自己能用法术给他变出一条灵根来？

假如真能这样，相信以他和仙门里的关系，只怕早就这样做了。

巧儿实在是想不明白，到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叶夫子回来了，他如同平常一般用冰冷的口气对巧儿说道：“半个月后，你去参加宗门内的‘弟子会’。”其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巧儿经过一个晚上再见到叶夫子，见到他那佝偻的脊背，苍老的面容，以及灰白的脸上长年不展的法令纹，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苦苦求仙却苦而不得的后果，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眼前这个固执冷漠的老头有些可怜。

她没有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而是低声说了句：“知道了，谢谢您，叶夫子，彩环姐和许永哥也托您的福，能去那‘弟子会’了，谢谢您！”

叶夫子沉默了一下，然后冷笑两声，语带讥讽地说：“哼哼，与其在这里担忧你那同乡的事，不如趁这半月的时间，抓紧再多背两本书吧。”

巧儿这一刹那就想问出一句：“背这么多书干什么？难道背了很多书，就能生出灵根来吗？就可以做神仙了吗？”

不过她到底心还是一软，没有拿那老人心底永远的痛来刺他。

这半个月叶夫子倒也没再拿出新的什么书来叫巧儿记诵，而是叫她把从前背过的那些，又都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算是巩固。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弟子会”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一大早叶夫子就带着巧儿来到了霞岭派里的一个巨大的坪地处，那里就是此次“弟子会”的召开地。

比他们还早到的是小厮处够格参加“弟子会”的全体成员，巧儿自然在里面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来之前，她还一直担心那潘小姐会暗中捣鬼，不让彩环过来的。这下好了，她终于可以放心。

小厮们的领头人居然是张长老，这也算是一件长脸的事，他自然当仁不让的过来了。

巧儿见到年许不见的张长老，心中的感激之情仍在，她向叶夫子禀明了一下，就独自朝他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彩环和许永见状，也跟着朝张长老靠近。

三人汇合后，一起朝着留自己等人在这落霞镇安身的恩人长揖到底，“张长老！”

“巧儿啊，是叶夫子，叶夫子他帮你报的名……”

“是啊，都是托你的福，咱们小厮处还有好几个人都能去测灵根了呀……”

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打搅她背书的，在她读书的时候这门几乎就没被人敲过，而且还是如此之粗鲁。

“巧儿，巧儿！你快出来……”是孙婆婆的声音。

甚至，这药园的开设，也都是这个原因。那些需要长年培育的低阶药草，都为了不占用仙门资源，而改在了这俗门的药园里由凡俗之人种植。

药房的门并没有紧锁，孙婆婆用力敲两下，门就自动开了，而巧儿也正好走到了门口。

“巧儿，你要去参加‘弟子会’了，你知道吗？！”

孙婆婆的话让巧儿目瞪口呆，可孙婆婆还不是一个人赶来的，在她身后还跟着一群满脸惊喜的婆子们。

巧儿没想到仙门的这些安排还会有如此多的深意，就像她以前就只以为宗门招收的弟子，就是这世俗门户的弟子，根本就没有往仙门弟子那方面去想过。

至于为何有些弟子即使进入了仙门，也不一定能成仙，孙婆婆她们知道得也不多，只是说听说修炼不易，有好多人一辈子也修炼不到成仙需要的法力，有些人最后还是和凡人一样的短命，有些人就能活得久一点，至于怎么样个久法，或者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算成仙，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