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跟屋里的丫鬟交待两句，让好好服侍老太太，便和馨宜一起出了屋。

往小厨房跨院走的路上没人，馨宜放慢了脚步，把袖子里的解毒方子交给了琼芝：“姐姐帮忙去咱们库房里拿点这些药材来，我姨娘急等着用，要是姐姐没空，我自己去拿也行，只是要先得姐姐允许。”

而那边馨宜到了上房，老太太正在内室里，钱大夫给李姨娘看完诊之后又给老太太看，还没走，馨宜就没进里头去。正好此时琼芝没在里头服侍，是香蔓在里头，而她和做针线的红缨在后头隔间商量过年时老太太新衣服的款式。虽然还有近两个月才过年，但现在就该开始动手了。

馨宜走进去，笑着跟两个人打过招呼，就直接问：“之前何姨娘送来的点心不知道还有没有？我姨娘喜欢那口味，没吃够，我厚着脸皮来这边再讨一点。要是老太太还没动，还有剩下的，劳烦姐姐帮我装两三块拿过去，等我闲了好好做几次点心孝敬老太太、答谢姐姐们。”

是真的挺害怕，默默做了半天心理建设。

于是也不动声色地笑着点头：“那就去吧，我也恰好要过去小厨房跟她们说两句话。”

“没有，我们吃这边每日的点心还吃不完，哪里有胃口吃别处来的点心呢。”琼芝说着就把何姨娘提来的两屉点心带盒子都交到了馨宜手上，“别客气，尽管全都拿去，我们都不吃。”

其实馨宜哪里是问大家吃不吃这东西，只是在侧面打听这点心到底有没有人动过。

老太太这里的小库房里都有常备药材，是为了防不时之需的，平日虽然抓药都不在这里，可是基本的常用药都比较全，要急用的时候很方便。

于是不动声色地从琼芝手里接过了点心盒子，笑着说：“那我去小厨房热一热这点心，好给姨娘拿回去，姐姐要陪我一道去吗，总在屋子里怪闷的，正好出去透透气。”

琼芝立刻会意这是馨宜在请她借一步说话，不然这种点心根本不需要热过再吃，而且馨宜平日里说话做事很有分寸，绝不会没事叫她们服侍老太太的人单独陪她。

琼芝诧异地接过方子看看，一看是见惯了的钱大夫的笔记，正纳闷钱大夫开的方子平日不都是有专人去抓药拿药吗，怎么馨宜私下求到了她头上……然后粗略一看这方子，不由有点愣住。

“这……这是治什么病的方子？”琼芝服侍老太太久了，因为老太太常年吃药，或治病，或滋养，所以她对通常的药方和药性也颇有了解，看了这方子就不大看得懂，不是常用的药方。

馨宜再次看看左近无人，低声道：“我姨娘不小心吃到了苦杏仁，呕吐头晕，钱大夫这是开的拔毒方子。”

李姨娘近日为了养伤，日常的吃食都很清淡，每样馨宜都关照过，很注重营养搭配，所以食材里有什么她都知道，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杏仁。而李姨娘是吃了何姨娘送来的点心之后开始吐的，馨宜自然就怀疑到这点心上头。万一这点心有问题，她担心老太太这边会有人吃了，现在听说没人动这东西，她才放下心来。

琼芝对馨宜也更加肃然起敬，觉得这么小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稳重安排很是难得，于是马上说：“我去帮姑娘拿药吧，然后安排妥当的人熬药，姑娘不必费心。”

说着就去了后头库房，亲自抓了药，叫了一个婆子和小丫鬟三秋到跟前，让她们一起去茶房里熬药，并且同时两人守着药炉子不许懈怠。

老太太这里的人都是很知道规矩的，上头这么吩咐下来，两人都不多问，恭顺地答应着去做事了。琼芝安排完了回到山墙旁，馨宜还等在那里，对她谢了又谢。

琼芝关切了几句李姨娘的情况，听馨宜说暂时没事，药也是辅助的，不是迫切急着要用，这才放心下来。

目光轻轻扫过馨宜手中的点心盒子。到了现在，她自然也知道馨宜不是为了求这点心回去吃，而是觉得这点心不妥当了。

“姑娘，这酥饼……”

馨宜见她神色就知道她的意思，当下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不能随便怀疑任何人，而且那位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所以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是不是，若不是，再仔细想想其他的地方有什么不妥。”

琼芝点头：“那我跟姑娘一起验证。”

馨宜道了谢。她也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总是要让老太太的人知道的，一来查起来方便，二来老太太才是这里的主人，是长辈，底下有什么事不能瞒着她。

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为了其身体着想，当然是能让她老人家少操点心就少操一点，所以馨宜找上了琼芝。

两个人一起到了小厨房。

这里经常会有一些活物备着做菜用，琼芝知道这两天正好有几只活鸡在跨院里养着呢，可巧去了之后发现，还有十来只麻雀鸟，是谢二少爷跟小厮们玩的时候抓的，他们自己烤了一些吃，谢二少爷觉得很好吃，虽然是不上台面的野味但是味道别致，就让人送过来给祖母尝鲜的。

馨宜看着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和鸡，有些于心不忍。这点心要是真有问题，李姨娘吃了一块就开始出现反应，那么小动物吃一点恐怕就有反应了，万一剂量对它们来说过量了，就会致命。

虽然，本来这些活物也是要被小厨房做来吃的，可是……好像不大一样，馨宜觉得不忍心。

然而又不可能用人去试验这点心……

她瞬间想起了上辈子有舆论争论过的，动物实验残不残忍的话题。这可真是一道难题！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毕竟李姨娘还虚弱着呢。默默叹口气，馨宜和琼芝一起，给小鸟喂起了点心。

最后的结果是，两只麻雀吃了这点心之后，有点东倒西歪，一只奄奄一息。有一只鸡吃了之后，开始烦躁乱叫，走走停停，一抖一抖的，似乎还在干呕……不过馨宜也不知道鸡会不会呕吐，总之是它状态不对就是了。

和琼芝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点心果然有问题了。

之前在屋子里，气息混杂没觉得，现在外头空气新鲜了，馨宜静下心来仔细闻，果然在掰开的点心馅里闻到了很轻很淡的苦杏仁气味。几乎可以被忽略那种，也不知道钱大夫当时是怎么闻出来的，果然老大夫都有些过人的本事。

“这件事，姑娘要是不介意，交给我如何？我去问一问何姨娘，务必帮姑娘差个水落石出。”琼芝脸上肃然，有了大丫鬟的气度，“咱们府里虽然人多事杂，可是还没出过这种事，老太太是定然不能容忍的。”

老太太平日虽然不管家务，但家里要是出了过分的事情，当然也会插手干涉，而琼芝基本就是老太太的代言人。

而且这件事不光是李姨娘和馨宜的事情，还干系到老太太，因为那点心可不只是送去给李姨娘吃的，上房里也有，只是上房的人凑巧谁都还没吃罢了。何姨娘是三房的，而三房现在凋零，若有人怀恨在心，不满府里处置三房的态度，寻机报复……

这可不是小事。

设计的人多半不是冲着李姨娘去的，而是冲着老太太。

馨宜知道，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得交给老太太跟前的人处理。

不过，她还是对琼芝说：“能不能让我先跟何姨娘谈一谈？姐姐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谈太久，也不会让真正害人的人有所察觉、伺机销毁证据。”

琼芝听出了馨宜的意思，“姑娘是觉得，这件事不是何姨娘主谋？”

馨宜点头：“我觉着，不光不是主谋，很可能连帮凶都不是，她大概不知情，自己也是被算计的那个。”

因为这么做对何姨娘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坏处极大。

何姨娘对谢三少爷有多紧张，馨宜很明白，她怎么会做蠢事连累儿子呢。

琼芝沉吟，“……那，姑娘就请先去和她聊一会儿，我稍后再找她。”

“多谢姐姐。”馨宜知道，这种情况下，琼芝这是给了她很大的面子才会答应这种事。

馨宜也不敢拖延，当下就回去厢房里，还提着那个点心盒子。

而琼芝则是在小厨房稍微留了一会儿，让这里的人都把嘴给闭紧了，刚才喂鸟的事情谁也不许声张。

这边馨宜回了厢房，李姨娘在床上窝着，还是比较虚弱，何姨娘正陪着她，虽然是两个人聊天，但基本都是何姨娘在说，她也不让李姨娘多说话，免得说累了。馨宜一进门，何姨娘就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拘谨之中还带着几分讨好。

馨宜状似无事地笑着交待屋里几个丫鬟各自去做事，巧妙地把人都支开出去了，屋里只剩了三人，馨宜才开口。

“留了姨娘在这里吃饭，三表弟下学回去没人照看晚饭，倒是我一时疏忽了。”

何姨娘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平日也都是他跟前的人伺候吃饭，我不怎么搭手的，今儿能跟着姑娘和李姐姐一起吃顿饭，我心里头高兴得很。”

“和我姨娘说话开心吗，平日里姨娘都跟谁聊天呢？”

“嗨，也就是我跟前的丫头婆子，我不怎么出门，也不和谁来往太多，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清静。不过我是极愿意跟姑娘和李姐姐走动的，你们真心待人好，一直帮着我和三哥儿，我们心里头都感激得很。”

闲聊了两句，馨宜注意观察何姨娘的神色，并没有觉得有不妥。

接着又笑道：“姨娘不用总挂在嘴边上，不过都是日常一家子走动，谈什么感激呢。像今天你做了点心来给我们吃，我们要是一直说什么感谢感激的，岂不是跟你见外了。”

“这点心不值什么。”何姨娘笑得真诚，“回头我再做点别的花色给你们送过来，都尝尝。”

说话的时候，馨宜给李姨娘冲了蜜糖水喝，又把从上房拿回来的点心盒子放到桌子上头，状若无事地打开。

“这点心送去老太太那里，可巧谁都没吃，我见姨娘喜欢这口，就厚着脸皮给拎回来了。”

李姨娘一边喝汤水一边说：“姑娘何必这样……倒让人笑话了。何况我吐了一场，现在没什么胃口。”

“姨娘好歹吃一点，你吐过之后肚子里空空的，该垫一垫，晚饭还要稍过一会儿才到呢。”馨宜劝道。

何姨娘在旁笑道：“难得姑娘和李姐姐这么喜欢我的点心，我保证，明儿还给你们送来一盒子，不，两盒子。”

馨宜依然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见说起点心何姨娘也没有任何异色，心里越发确定不是她。

这时候李姨娘在两人的劝说之下，正要试着吃点心垫肚子，手刚伸过去，馨宜就把点心盒子盖上了，笑容也淡了下来。

说，“明儿姨娘还能不能来送点心，这却说不定了。刚才我拿这点心喂鸟雀，鸟儿们全都中了毒，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我姨娘方才也吐了好大一阵子。我看何姨娘要是今天说不清楚这点心有什么问题，明天估计就没机会做点心了。老太太若是震怒，你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三表弟都是另说。你们夫人都送到祖籍老家去清修，她还是正头夫人呢，你觉得以你的身份会被送到什么地方，落得什么下场？”

李姨娘和何姨娘同时目瞪口呆。

“姑娘，这……这……”李姨娘震惊地看着点心盒子，又看看何姨娘，难以置信，“别是弄错了吧，这……怎么可能？何姐姐不可能的啊，我们又没有仇没有冤的，姑娘，玩笑不能开太过……”

何姨娘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是……是啊，姑娘，这玩笑一点都不……不好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馨宜坐到了椅子上，神色严肃，认真地望着何姨娘：“琼芝姐姐已经知道了，喂鸟雀是她跟我一块儿，所以不是我乱说，这点心的确有问题。方才钱大夫就看出来了，只是没声张，悄悄开了一张解毒方子给我，现在后罩房里正有人守着解毒汤的药罐子呢，何姨娘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老太太眼下还不知道，是我拦了，没让琼芝姐姐立刻去禀报。我给姨娘一个自省的机会，你在我这里把话说清楚，回头我才能帮你在老太太跟前求情。”

“可是这不可能啊！我的点心里怎么会有毒，我亲手做的，怎么可能！”何姨娘急得脸都白了，抖着手打开食盒抓起两颗就往嘴里放，“你不信我吃给你看，我吃给你看，我怎么会下毒呢，我没有！”

李姨娘连忙直起身子来，伸手就把她手里的点心给拍掉了。可是因为动作太急，身子又弱，没稳住，一下子从床上摔下来，慌乱间扯住了何姨娘的衣服，两个人重心不稳全都滚落在地。

馨宜连忙过去把李姨娘搀扶起来，何姨娘也连忙爬起，帮着把李姨娘扶回床上。

李姨娘喘着气道：“何姐姐别做傻事，我们姑娘说点心有问题，那就肯定是真的，她从来不说谎话的，你别吃那东西！”

“可是……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何姨娘急头白脸。

馨宜说：“你自己吃了它，也证明不了清白。唯有把后头的人找出来，你才能洗脱。着急有什么用，为了三表弟，你不该赶紧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做点心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妥当吗。”

何姨娘惊喜：“姑娘信我？！”

李姨娘虚弱地躺回去，叹道：“姐姐，我们姑娘要是不信你，现在你就在上房里跪着回话了。”

何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去看馨宜神色，“……原来，方才姑娘是试探我。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相信我！”

“我信你没用的。即便是我相信你，刚才也要出言诈你几句以作试探，这还是在我平日跟你接触较多、知道你为人的基础上呢。”馨宜放缓了神色，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所以满府里的人，多数跟你走动不多，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多半要怀疑是你了。幸好我姨娘误打误撞先吃了你的点心，更万幸是她没有大碍，大夫说调养几日就好了，可你想想，要是老太太一开始就吃了你的点心，她老人家年纪那么大，身体比较弱，万一扛不住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几句话说的何姨娘身子发软，直也想软倒在床上。

“对，对，姑娘说得对，我得赶紧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能平白被人算计，替人背锅，我不能倒，三哥儿还那么小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去看李姨娘：“姐姐你也信我对不对？我不是故意害你的，你也信我，跟姑娘一样信我对不对？”

李姨娘叹气：“我信你，你快点回想吧。”

何姨娘激动地点头：“好好好，我赶紧想！”

馨宜给何姨娘时间让她冷静，先去照顾李姨娘，扶着李姨娘躺好了，垫高了枕头，用羹匙一点点喂李姨娘喝蜜糖水。钱大夫说了，多喝点这个有助于清除毒素。

真的是万幸那毒素剂量还不够大，不然李姨娘恐怕就危险了。这里没有提纯过的西药，在解毒方面非常不方便。馨宜隐约记得上辈子看过一些社会新闻，说有小孩子误吃了苦杏仁中毒而没救过来的惨痛事件，吃的量很少都能致命。所以李姨娘这回真是命大。

刚熬过被赐恩伯伤了的危机，还没好利索呢，这又中毒了，馨宜心里头又难过又生气，性子再好也忍不住暗暗发狠，一旦查到那个背后下毒的人，一定先上去给对方一顿好打再说！

何姨娘在一旁依旧紧张，强迫自己回想做点心的前前后后，手里帕子都快被揉烂了。

她眼睛发直，低声喃喃地念叨着。

“我昨天要做梅花饼，因为梅花前几天采摘的，已经在瓮里沤好了，我就拿出来做饼。这个三哥儿喜欢吃，他爱吃各种点心，我每隔两三日就换着花样给他做……昨天的饼做了好些，他吃了好几块……不对！他吃过，什么事都没有的，饼没有问题啊！”

说到这里何姨娘惊恐地抬头。

琼芝服侍惯了的人，什么不懂，转瞬间就明白了馨宜的意思。

这是要悄悄治疗悄悄查访，暂时不宜声张。

琼芝大吃一惊。

苦杏仁有毒，这是常识，李姨娘怎么会中毒呢！平日里厨房做饭，若是要用到杏仁做配菜，也会取用甜杏仁而不是苦杏仁，而且会仔细熬煮祛毒之后再用，根本不会用到苦杏仁，这东西除了药用之外并不能日用，也断断不会混到食水中去，李姨娘怎么会“不小心”中毒呢。

何姨娘想拦馨宜没拦住，李姨娘又很虚弱地靠在床头笑着劝她留下，何姨娘虽然对留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饭感到拘谨，但是还是抹不开面子，就答应着留下来了。她有点怕老太太，还在心里头对自己不停地说，不是跟老太太一起吃饭，只是留下来跟萧二小姐和她姨娘吃顿饭，只要不到上房去，也不到处乱走张扬，应该没事的，不会招老太太讨厌的，老太太疼孙辈，不会因为我一点不妥当就对三哥儿有意见……

原来刚才厢房折腾了一气，是中毒了？

上房打发了人去问，当时馨宜只说是吃东西急了些，后来钱大夫来日常看诊，先去看了李姨娘，回来也说无大碍，所以上房的人上到老太太下到她们丫鬟都放心了，却没想到……馨宜现在又私下找她说话，说是苦杏仁中毒，而且还有钱大夫开的方子。

这显然是秘密开的。

琼芝立刻站起来笑道：“自然还有呢，其实是一块儿都没动，我这就给姑娘都拿过去。”

馨宜朝红缨点了点头，随着琼芝往次间里走，随意地问：“老太太一块儿都没吃，屋里的姐姐们也都没动吗？”